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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專制威層層進化 反動力漸漸萌機(1)


  話說馬世英別了康鏡世、狄必攘,回到書院,聽差迎著說道:「客人已到外邊去了。」

  過了兩三點鐘,外間走進一個人,來穿著外洋學堂制服,向馬世英脫帽為禮。馬世英驚道:「那裡來的東洋人?」

  仔細一看。乃是自己的一個學生,不覺大笑起來,上前握手。原來馬世英有三個學生在東洋留學:一個姓魯,名漢卿,為人勇敢猛進,在日本留學中頂呱呱有名。一個姓梅,名鐵生,深沉大度,很有血性。一個姓惠,名亦奇,辦事認真,學問亦好。這回來的,即是梅鐵生。馬世英將東洋情形問了一番,然後梅鐵生將來意表明。因為梅鐵生三人,連次寫信要馬世英到日本求學,馬世英雖答應了,卻被書院裡的人苦苦纏住。本府知府也是苦留,屢屢爽約。特派梅鐵生回國,面催馬世英赴東。

  馬世英道:「這日本是我在夢裡都想去的,怎奈目下沒有脫身之策。好歹到明年,一定是要來的。」

  梅鐵生道:「這謊你扯多了,要去就去,怎麼要到明年呢?我知道你在這裡當的是山長,有許多人吹你的牛皮,有時知府大老爺還要請你吃酒,客客氣氣的,稱你是老師,好不榮寵!到了日本,放落架子,倒轉來當學生,你原是不幹的。」

  馬世英道:「不要這等說,難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你如不信,我這裡積有川資六百元,預備出洋的,你先帶去。明年我如不來,盡可把來充公。」

  梅鐵生道:「去不去由你,我不能替你帶錢,我還有別項事情呢。」

  馬世英道:「你在路途辛苦了,在此多贅天。」

  梅鐵生道:「不能久住。」

  馬世英道:「至少也要住兩三天。」

  到了第三日,梅鐵生堅要去了,馬世英送了幾十塊洋錢,說道:「向漢卿、亦奇講,明年正二月,我准定到東京。你們平日的議論要和平一點,還以習科學為是。」

  梅鐵生道:「知道了。你到了才曉得。」

  這回梅鐵生滿想馬世英同他一路到日本,不料馬世英託辭,等待來年,已十分不快。兼之馬世英故意說出老實話,謂種種不可過激,更加不對。還有幾個朋友,在安徽省城各學堂讀書,打量去運動他們出洋,一直轉回安慶省城。那城門口的委員,看見一個穿洋裝的人來了,連忙戴了一頂大帽子,恭恭敬敬的站在門首。梅鐵生毫不理他,一直向城裡跑去。那委員教四名巡勇跟隨其後。梅鐵生行的是體操步子,極其快速。四名巡勇走得氣喘喘的還趕不上,直等梅鐵生進了客棧,他四人方才趕上。站了許久,才敢說道:「小的們是城門委員大老爺差來伺候洋大人的。請洋大人給小的們一個名片,待小的們報明洋務局,洋務局再報明院上,讓各位大人好來請洋大人的安。」

  梅鐵生道:「我不是洋大人,是一個留學生,你要名片,卻可拿一個去。」

  說罷,在懷中拿出一個名刺,交給巡勇去了。

  到了次日,鐵生正想往各學堂裡去找人,在街上忽然會見一個同過學的朋友,扯住他到僻處問道:「你何時來的?有相熟的人會過你否?」

  梅鐵生道:「沒有會過,這話怎麼講?」

  那人道:「你不知道麼?現在日本留學生髮起了一個什麼拒俄會。駐日公使烏欽差打了一個電報與兩江總督,說他們是名為拒俄,暗為革命。兩江總督立即通飭各屬,凡留學生在這幾個月內回來的一體嚴拿,就地正法,現在辦得很緊呢。」

  梅鐵生道:「這事我在東京時候,沒有聽說。真是拒俄,難道也要拿辦?理信全是不講嗎?」

  那人道:「官場有什麼理信?你不如早早走罷!從我們學堂裡去出洋的,有一個名叫田漢藩,名單內也有其名,聞說已經回來了,昨日撫台差人到學堂裡查問了一次。」

  梅鐵生驚道:「他人不要緊,這田漢藩是我的至交,我一定要在此設法救他。不然,與他死在一塊,也是好的。」

  便不聽那人的言,仍在客棧裡住。有知道的,日日來催他出走,他總不依從。正在那風聲一天天的緊起來當中,有一個人要到東洋去,他又寫了一封信交與那人,托他帶交東京安徽同鄉會諸會員,那信上說:

  風聞漢藩兄已歸,殊屬可慮。現在風聲益緊,諸友雖日促鐵生返東,設鐵生去而漢藩來,則勢力益孤,故鐵生決意在此靜候,設法出漢藩於險。如其不能,情願與漢藩同懸頭江幹,以觀我四萬萬民胞革命軍之興!

  這封信發後,當夜,客棧前忽然蜂擁多人,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走進兩個警察局的小委員,帶領三四十名巡勇,將梅鐵生的衣囊行篋,一齊搜去。又有幾個人扯住梅鐵生的手,如飛的一般,帶到警察局去了。略微問過幾句,馬上便送往撫台衙門,又傾囊倒篋的細細搜了一番,一點憑據沒有。那撫台還是半開通的人,把鐵生從輕開釋了。那些委員巡勇可算白費了一番氣力,大家面面相覷了一會散去。和梅鐵生相熟的人嚇得要命,個個避開了他,沒有一個敢和他講話的了。後來梅鐵生打聽田漢藩並沒有回國,他也就起程到日本去了。

  且說上文提及的那拒俄會因何而起的呢?原來滿洲末年,朝中分了幾派:守舊黨主張聯俄,求新黨主張聯日。留學生知道日俄都不可聯,反對聯俄的更多。俄國向滿洲政府要求永占東三省之權,在日本的留學生聞知,憤不可言,立了一個拒俄會。不料滿洲政府大驚小怪,便輕輕的加以革命的徽號。其實當時留學生的程度,十分參差,經滿洲政府幾番嚴拿重辦以後,和平的怕禍要退出會去,激烈的索性把「拒俄」二字改稱「革命」,兩相衝突,那會便解散了。因此滿洲防留學生防得更嚴,處處用滿學生監察漢學生。又有許多無恥的漢學生做他的耳目,偵探各人的動靜去報告。那時滿洲有兩個學生,一個名叫梁璧,一個名叫常福,專打聽消息,報知滿洲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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