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桑青與桃紅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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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請客。我裝做老媽子。就是那種自認薄命卻又傲氣十足的老媽子。乾淨俐落帶點油氣。我編了一套說詞。我丈夫本也是政府官員。我帶著四個兒女從大陸逃到臺灣。他陷在大陸。我就為人幫傭撫育四個兒女。 我在廚房猶豫如何走進客廳。他們正在客廳談著一件共諜案。 三年前一架民航機在臺北飛高雄途中失事。乘客三十四人全部罹難。其中一位是海外僑領。他到臺灣和國民政府談判捐獻鉅款做軍費反攻大陸。 一個星期前歌女鶯鶯在中央飯店唱完最後一首歌就失蹤了。傳說她給治安機關抓去槍斃了。她是潛伏在臺灣一個共諜集團的頭子。民航機失事就是她的陰謀。她在機場送行時把定時炸彈放在僑領旅行包裡。向治安機關告發的是和她同居三年的殷某。鶯鶯槍斃後他也死於車禍。 客人們談著各種傳說。鶯鶯到底是什麼人。沒有人能肯定。假定她是共產黨。那麼殷某又是什麼人。關於殷某就有許多不同的傳說。 傳說一。殷某是國民黨特務。治安機關派他去和鶯鶯同居。他告發鶯鶯的共諜工作後治安機關用軍車把他撞死滅口。 傳說二。殷某是共產黨。鶯鶯槍斃後,國民黨特務用車子把他撞死了。 傳說三。殷某既不是國民黨也不是共產黨。他只是一個嫉妒的愛人。由於嫉妒鶯鶯另有別戀才向治安機關告發鶯鶯是共諜。良心不安。神智昏亂。死於車禍。 還有許好多多傳說。殷某到底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 我就在那當口走進客廳。蔡叔叔一怔。我第一次在那麼多人面前露面。我叫了一聲先生。問他什麼時候開飯。他馬上對客人說我是新來的江媽。有個客人問我是哪兒人。我說四川。我們就那樣子談了起來。 我說丈夫生前欠了債。我帶著女兒代他坐牢。女兒可憐死在牢裡。我服刑期滿就來蔡家幫忙。我那麼信口說來。和原來編好的一套說詞完全不同。 客人姓姜。姜子牙的薑。他自我介紹。江薑是一家。他真的好象在哪兒見過我。我眉眼之間象他爸爸的姨太太。他爸爸打仗死了。姨太太出家當了尼姑。 我笑了一聲。「姜先生可把我攪糊塗了。你指的究竟是哪一次仗呀?軍閥的仗呢?抗日的仗呢?還是國民黨共產黨的仗?」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楞楞地望著我。 「薑子牙呀。」我用手向他招了一下。「別盯著我。薑子牙再那麼盯下去我就變成尼姑了。再盯下去我就變成姨太太了。孫悟空十八變。我真相信就有那麼神。」在座的人大笑。薑子牙問我哪一年離開大陸。 「民國三十八年四月。」 「在大陸什麼地方?」 「北平。」 薑子牙拍了個巴掌。「我也是三十八年四月從北平出來的。說不定我們就在那兒路上碰見過!」 我嘿了一聲。「哪有那樣巧的事?我是從北平、天津、濟南、濰縣經過真空地帶出來的。」 薑子牙又拍了個巴掌。「對!對!我就是從北平、天津、濟南、濰縣經過真空地帶出來的。」 「老鄉。抽根姻吧。」我那麼說著遞了一根長壽煙給他。把他的話打斷了。 我為他擦亮了一根火柴。 蔡叔叔說我應該得最佳演技金馬獎。劇名是「閣樓裡的女人」。扮演的角色是江媽。 我開始過新的生活。白天出閣樓。晚上回閣樓。蔡叔叔也習以為常了。 我成了蔡叔叔的傭人。 家綱每天睡覺二十小時。 嘮叨四小時。 不嘮叨的時候就瞪眼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蜘蛛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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