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與桃紅(47)_聶華苓

四七

　　閣樓的小窗對著街。我們躲在閣樓窗子左邊可以看見三號房子的屋頂和圍牆。躲在窗子右邊可以看見五號房子的屋頂和圍牆。烏鴉從一個個屋頂飛過去。窗子正面對著火葬場的黑煙囪。我們不敢站在視窗，怕給人看見了。

　　閣樓和蔡家的房子在一道圍牆內。閣樓下麵是蔡家堆破爛的屋子。

　　四個榻榻米大的閣樓。人字屋頂左右兩撇低低罩在頭上。我們不能站起來。只能在榻榻米上爬。八歲的桑娃可以站起來。但她不肯。她要學人人爬。

　　我坐在我的榻榻米上看過時的報紙。（蔡家老傭人老王把過時的報紙堆在閣樓樓下。我每天下樓去拿報紙。）家綱爬過來和我一起看。他要看國際大事。我要看文藝。但我們同看社會新聞。我們看有沒有通緝犯的消息。我想像那消息這樣子寫法：

　　通緝犯沈家綱在公車處會計股長任內虧空公款新臺幣十四萬。攜帶妻女逃亡。通緝在案。

　　我也看有沒有趙天開的消息。我想像那消息這樣子寫法：

　　趙天開犯通匪罪。企圖偷渡出境。終於落網。趙匪偷渡前幾度出入北市小月光咖啡室會一神秘婦人。

　　警方正各方調查此一神秘婦人。

　　我用火柴在榻榻米上擺了三個字。

　　小月光

　　家綱也用火柴擺了幾個字。

　　你去過嗎
　　二次
　　為什麼去
　　口渴
　　壞地方
　　只為口渴
　　小心
　　也去不成了
　　我想去自首
　　為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
　　我若自首你如何
　　等
　　多久
　　等你出牢
　　好女人
　　不好
　　不好的好女人

　　我抬頭看家綱。他正張著嘴哈氣。他的臉做大笑狀。

　　他轉身去修理壞了的鐘。

　　我拿起一把大剪刀。剪刀生了鏽。我拉起我一把長頭髮一綹一綹地剪斷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