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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二部】

  【桃紅給移民局的第二封信】

  移民局先生:

  我在西行的八十號公路上,剛剛離開了懷俄明州的小美國。我在那兒的加油站餐館搭上了這輛去唐勒湖的旅行車。車子的主人史密斯剛從越戰回來.一回來就結了婚。新婚夫婦去唐勒湖度蜜月。

  這是一輛最新式的一九七〇年旅行車。整個車子就是一棟活動房屋:起坐間、臥室、廚房。車子裡有各種最新式的電動設備:冰箱、電爐、冷氣機、暖氣機、電視、收音機、留聲機、吸塵器……車子裡擺滿了從舊貨店裡收來的古董;破緞子的維多利亞式椅子,破損的天青葫產瓶 (大清乾隆年制),骯髒的酉班牙羊皮酒壺,雕刻模糊的伊朗銀碟,生銹的土耳其寶劍,破損的印第安牛角……白色的車子外面描著一個裸體女人,戴著男人禮帽,背著身子跪在那兒,轉過頭來微笑。

  現在,我,桃紅,就坐在這麼一輛蜜月旅行車裡寫這封信。黑先生,你老遠就可以看見這輛車子了。寄上地圖一張,告訴你我跑過的路和要跑的路。要追你就來追吧!

  路是跑不完的。一路上有趣的事多極了。變化的風景,變化的氣候,變化的動物,(懷俄明的羚羊,猶他的糜鹿,草原的小狼,狐狸,兔子……)變化的人。你越往西走,人就越友善。在東部,就是小孩子也不理你;在西部,就是員警也向你招手! (害員警恐懼症的桑青又會嚇昏了!)在紐約呢,你只不過是一個疲倦的外國人!和千千萬萬的外國人一樣。

  我發現我並不是唯一要搭車的人。一路上有數不盡的人孤單單地站在公路邊上向路過的車子招手。有的車子停下,有的車子繼續往前跑。開車的人只要看見人,(尤其是車子後座無聊得要打磕睡的孩子 ),他就會把右手從駕駛盤上輕輕揚起,又輕輕放回駕駛盤上——開車的人打招呼全是那一個姿勢,非常莊嚴,非常有把握的樣子。

  當然,路上也有訴不盡的驚險。曾有人驚訝地對我說:「一個單身女人搭車!你看見昨天柯羅拉多報紙上的消息嗎?有幾個搭車的女孩子給人殺死了,殺人犯把她們的心挖出來吃了,把屍體扔在山窪子裡。又有幾個搭車的男人失蹤了;河上飄著他們的衣服,屍體卻不見了。又有幾個搭車的年輕人……」我聽見許多那一類的話。

  我就曾在懷俄明的洛磯溫泉在大雪中搭上一個怪人的車子。從我上車起,他就笑個不停。「你不怕我嗎?噯?小女人?(他比我還矮小!)哈哈哈!」他不笑就發出怪叫:「嗚——嗚——嗚——」那聲音就象狼叫。只有在結冰的路上,他才不笑不叫,專心開車子。雪象水波一樣在車子前面波動開去。他的神色嚴肅起來了,對我說,「車胎在地上沒有發出唧唧的水聲,那就表示地上結了黑冰。這條路上要出人命。」我們就在那樣的路上掙扎到了小美國,老遠就看見一個大牌子:

  加餐加油!

  車子一到站還沒停住,我就跳下車子,向他擺擺手再見了。那加油站有個很漂亮的餐館。老闆本是個貨車司機,多年以前在大風雪中困在那兒了,就地開了一個體息站。路過的人在那兒吃飯加油。餐館裡是滿堂紅;紅牆、紅燈、紅地氈,只有桌子是黑色的。金髮女招待在黑色桌子之間穿來梭去。我在靠門口的一張空桌子坐下。旁邊桌子上的一對青年男女望著我笑笑——也許就因為我是個外國人,他們才對我笑。我們就那樣子談起話來。他們告訴我要到唐勒湖去度蜜月。一談到唐勒湖史密斯先生就興奮起來了,仿佛那是「天下第一景」。在去越南之前,他每年冬天都去唐勒湖溜冰。

  他說唐勒湖是連接加利福利亞州和內華達州的要道,橫貫東西的公路就通過唐勒湖。到那兒去玩的人也可以坐火車。鐵路有防止雪崩的設備,好象隧道一樣,保護著火車穿過去,不受雪崩的侵害。到那兒去玩的人,也可以放棄現代機器,在山路上騎馬溜達到唐勒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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