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119)_田原

一一九

　　「好！既然你東家地窖裡的黃白貨捨不得，就給咱來五十支『寶蓋子』，兩千顆『崽子』，這算夠交情了吧？」

　　「大隊長，」管家用手抓著剃得又光又亮的和尚頭：「一時向那裡辦這多貨。」

　　「不必麻煩，幹折，我派人替你們跑腿。」邊說邊用力一拍大管家：「老疙瘩，我這人就是夠意思！」

　　「——」大管家從炕上爬起來，幾分鐘便虛弱得像生過傷寒的病人，東倒西歪的向外走。賀三成沖著他的脊樑說：「辦事『馬利』點，咱就要『起隊』了！」

　　大管家扶著門框，邁過門檻子，沒回頭。王江海實在忍不住了，不計冒犯賀三成不說不能多問的習性：「向他們張口了？」

　　「為啥不中，要不是為了剿胡匪，那能傷了咱們的元氣。」

　　「傳出去不大好吧？」

　　「要『寶蓋子』要『崽子』為了保衛安善良民，誰敢說咱們錯啦！」

　　「一定會給嗎？」

　　「他不識字，總得摸摸招牌，咱們是啥出身！」賀三成指指屋子：「我早就提過，現在天寒物燥，放把火玩玩，省得冷……」

　　「……」王江海抓過酒葫蘆灌了兩口，冰的牙根子發酸，沒有剛才在席上燙過的好喝。他想了想，賀三成沒有什麼不對，沒槍沒子彈沒錢，今後東山再起便很難。

　　兩人在沉默中，又專對付煙泡，癮早已過足，故意泡蘑菇。整個房中彌漫著煙香，有幾口癮的隊員們忍不住，嘻皮笑臉的來央求吹一陣子。

　　喝過了釅茶，兩人的精神更好。話題一轉扯到女人身上。女人真像消痰化氣丸，愁容從王江海的臉上退盡。守著小舅子，毫無顧忌的，訴說高粱棵裡那段孽緣。由孽緣使他想到「小破鞋」秀鳳，想趁這個機會，勸勸賀三成。

　　突然外面傳來馬蹄聲，王江海不再胡扯忙趕到院子裡。安副目提著馬燈追出來。

　　在前院中有四匹馬，一匹馬上馱了一個人沒下來，其餘三個一下馬便蹲在地上。

　　昏黃馬燈，一時看不清包了圍巾滿是灰垢的臉，王江海打開電棒子，照清楚是第二馬隊第三小隊的兩位隊員。還有一個是第七小隊的。他們翻動著沉重而羞澀的眼皮，沒吭氣。

　　電棒子的光暈最後射在馬上馱的那一位，額隆蓋去了一半，從那兩撇老毛子式的鬍子看得出，是第七小隊的小隊長葛大風。

　　王江海擺手示意，著隊員們將屍首抬下來，並著那三位隊員先去洗臉吃飯。

　　「等等！」賀三成一手插在馬褲前面的口袋裡，一手搖著馬鞭走過來。

　　三個隊員，扯下圍脖，連土都懶得打，叉著兩腿站在那裡。

　　「那幾個小隊的人呢？」他大聲吼著問。

　　「不知道。」一位隊員聲音細得像蚊子。

　　「媽拉巴子的，飯桶！」差點耳光摔在對方的臉上。

　　「我知道第九小隊的情形。」另一位隊員可能怕挨打，結結巴巴的說：「跟著大青龍的綹子走了。」

　　「混帳！」賀三成跳起來：「你們為啥不開槍斃了他們！」

　　「他們人多，我掛彩後趴在草棵裡，連動都不敢動。」

　　王江海同樣生氣，同樣的難過，同樣的覺得沒有光彩，卻不願賀三成再打下去罵下去。現在每個隊員都是寶貝蛋，能回來，就夠意思了。

　　「先去吃飯吧！」

　　「是。」這回三個人同聲應著。

　　臨走時，賀三成又追問：「他們有多少人？」

　　「七個，九小隊有九個，加起來十六匹馬和人槍。」聽說有飯吃，他回答得嗓門夠大了。

　　「滾！」賀三成忍不住還是踢了一腳，他恨這個豆腐渣腦筋，回這種話還扯著嗓門大嚷嚷。

　　賀三成、王江海兩人到了房中，賀三成臉上還有一層厚厚的怒容：「老疙瘩，不是做哥哥的責備你，你真是窩囊廢，打敗了不算啥，跟著人家跑了，可真丟人。」

　　這些話不說，王江海也明白。在最黴氣的時候，淨撿薄詞兒損人，也夠缺德的。王江海一頭栽到炕上。

　　「起來，」賀三成的聲調相當高：「你去把大管家弄來。」

　　「——」王江海心中更加不是味，目前看起來，自己隊上有十五個，賀三成連大隊部加起來，瘸腿少耳朵的九個人。還沒輪到降級到「勤務兵」的時候，他的嗓門同樣的高亢：「安副目去找大管家來！」

　　安副目邁動著八字型的腳到後院去了，王江海此一措施，無異給上司和結拜大哥一個軟釘子碰。賀三成並沒有在意：「老疙瘩，這就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年頭兒帶人如帶虎，把心挖給他們吃沒用。還得常常來個下馬威，大哥二哥麻子哥沒轍……」

　　王江海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弄成目前這個局面，不聽人勸，一意孤行的他反而理比天大。他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當初來時，就該先和團總商量，他老人家一定不贊成和大青龍鬥！」

　　「看樣子你是有意編排我弄錯了，老疙瘩，你沒到七老八十，總記得小白蛇那個臭娘們，在玉合順門前對我們說的『前面的賬就算結啦，另外的帳目另外算』，難道你像冬天的黑狗子啥都忘啦？」

　　賀三成愛發脾氣，但沒有像今夜接二連三沒個完，王江海躺在炕上不理他。

　　「江海！」他直呼名字：「你想這些窩囊氣怎忍受得下去，嗯？我們真那末沒出息，蹲在郭爾羅斯前旗街上啃老米，拿那幾文零花錢？」

　　提到這些，王江海覺得剛才賭氣有點過分，在這方面賀三成是強，雖然他時常吃肉別人喝湯。如果沒有那兩把刷子，連肥油油的老湯也喝不著。

　　他準備起身，向賀三成道歉，安副目卻把大管家帶來了。賀三成揮動著隨手不離的馬鞭子：「明格清早就起隊，剛才那筆買賣你就看著辦吧？」

　　「大隊長。」苦瓜臉又拉長了一倍。

　　「唉——唉——少說困難，少哭窮。錢也不是你的，心疼個屁。」接著大喝一聲：「滾！」

　　這一聲夠大的，文弱的大管家不是滾，而是摔在地上，爬了幾步才站起來向後奔逃。

　　「大寨門上了，」賀三成吩咐安副目：「多派幾個『料水』，抬槍都喂飽，那玩意像機關炮一樣的有用，散得開，打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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