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98)_田原

九八

　　慢慢的將信接過去，用細長的手指取出信紙，覺得有股怪味道。看的時候，拉著架子離臉遠遠的。

　　信是用毛邊紙寫的，字跡不怎麼高明，可能練過「大腳」柳公權。總算把筆劃湊起來了。這個「師爺」文句也不怎麼樣：

　　三成、江海二兄台鑒：

　　相違已久，甚為惦念，近維公私迪吉，為禱為頌。

　　敬陳者，茲有小事一樁，煩勞清神。

　　貴隊逮去王二虎君，弟萬般無奈請來尤總工頭，事非得已，尚望海涵。

　　此事解決甚易，一請先放王二虎，二請轉告佐佐木贈送大洋一萬八千元，弟當把尤先生胡侖個兒璧還。

　　念及昔日哥們相知殊深，為慎重計，望請玉合順大掌櫃即商會會長黃先生出面鼎助。黃先生為弟輩之鄉賢。年「高」德劭，如能破格出山，弟當遵命辦理。

　　如兄等無此誠意或煩不動會長黃先生，此事則難相商矣。

　　萬一有不良變化，其罪在兄等，如膽敢割掉二虎之鼻，弟當挖掉尤君之目。弟一向言出如山，絕非笑談耳。

　　時值秋歲，關外風寒，望兄等保重，順頌

　　時祺

　　弟大青龍拜啟

　　◇◇◇

　　黃廣豐看完了信，輕輕的丟在桌上，又吹燃紙楣子吸起煙來。賀三成、王江海你看我，我看你，猜不透黃廣豐的心思，更加焦急，因為隊部裡還有東洋人矢崎等著回話。

　　這次黃廣豐只吸了幾口，便望瞭望兩位隊長：「是對著你們來。」

　　「——」兩人垂手站起來，臉兒拉得長長的。他們都懂，這樁事，黃廣豐可以管，可以不管，這與大批胡匪過境或圍城不同。要是以上情形，商會會長、農會會長聯合出面，向大當家的談價錢，捐路費。

　　「一切還求會長關照。」賀三成開始央求。

　　「——」黃廣豐又停了很久，再看了看信，自言自語的說：「這信落款不對頭啊，他知道信會到我手裡，該落真名實姓。」

　　「沒錯，他親自派的『扯線兒的』，還把四至兒也『廢』了，送回來。」

　　「唉！你們的仇恨種得太深了。」黃廣豐將水煙袋放回桌子，站起來倒背著手，開始踱方步，又使勁放了兩個響屁。

　　「當初，整治王二虎，我就應該出面阻擋，因為事情又多又忙，只教你們別難為他，一下子就晃過去了。」黃廣豐越說臉色越難看：「你們都是一個道上出來的，該曉得大青龍的習性。整掉他一個夥計不打緊，弄對他有恩有義的人，定會鬧個沒完。還有你們派四至兒去臥底，更犯了大忌。」

　　「——」賀三成、王江海兩人裝著恭順聽訓教，內心卻不服。不管怎麼樣，總是穿制服、站在明處的保衛團。大青龍卻是被懸賞通緝的胡匪頭。

　　——可是他們不敢反駁，因為保衛團的糧餉，皆出自商會，是真正的後臺大掌櫃。

　　「會長，」賀三成想了很久，才試探著開口：「等這樁事了結，只要會長吩咐一句。大青龍的頭上就是懸賞十萬大洋，我們也放他一馬。」

　　「這話我不會提，」黃廣豐不高興了：「咱是正當買賣人，又是此地商會會長，怎麼可以包庇胡匪，哽！」

　　「是！小的胡說。」

　　賀三成連忙改口，知道剛才不該說得太明顯，說得離了譜，犯了有錢有身份人們的忌諱。

　　「會長，還是請您出面，為小的打個圓場。」

　　黃廣豐沒有回答，繼續倒背雙手踱步，不知踱了多少圈，踩了多少塊方磚，才停下來：「你們回去吧。」

　　「會長。」賀三成、王江海滿臉是問號。

　　「就照他開出的條件辦。」

　　「會長，」王江海看了看縐著眉頭的賀三成，表示很為難：「萬一大青龍不守信用呢。」

　　「錢又不是你們出的，也不見得吃虧啊。」

　　「會長，問題就在這裡。」

　　賀三成大著膽子說：「佐佐木定找我們的麻煩。」

　　「看不出這個東洋老傢伙，肯在尤玉軒身上花錢。」黃廣豐多少帶點幸災樂禍的樣兒。

　　「裡面有原因，油輾子過去為他出過力，弄過大錢，主要的，他的江堤，他的農場今後還要靠油輾子。」

　　「唔！」黃廣豐點點頭：「他出多少？」

　　「只出一萬，要尤輾子家出八千。」

　　「你們呢？」

　　「對天發誓，不敢在會長面前撒謊，全是白搭工，半點油水也沒弄到。」賀三成一臉苦相。

　　「這事我再說明白點，不想管。」黃廣豐拿起水煙袋，準備回後院。

　　「會長。」賀三成急得向前一步，又不敢用手拉：「矢崎還在隊部等著回信。矢崎說，要是會長不肯答應，他們只有向旗公署辦交涉，調『紅帽子』和官軍去剿大青龍的窯子，那時也順不得油輾子的死活了。」

　　「矢崎還說，佐佐木準備親自來拜訪會長，商量法子。佐佐木先生知道會長在此地有聲望，也知道會長和大青龍是鄉親。」

　　王江海也搶著把整個情形統出來，黃廣豐重回到椅子上坐下，略以沉思。他不願使地方政府添麻煩，他不願「紅帽子」東洋兵借機在中國地界上亂殺亂砍，他更不願聲名狼藉的佐佐木，踏進玉合順老字型大小的大門。

　　「唔。」他對賀三成、王江海點點頭表示答應了：「不過，你們婉轉的告訴那個東洋人，不必勞動大駕，到我這裡來。」

　　「是！」

　　兩人站起來，鞠躬，又行舉手禮；千恩萬謝離開。一出玉合順的前店門賀三成和王江海的腰杆兒挺直了。牛皮釘靴，大踏著步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回到隊部，賀三成一見矢崎，便搶著說：「請你快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我們倆一出馬，全沒問題。」

　　「會長一聽見提到佐佐木老先生的大名，滿口答應。」王江海搶著大聲表示。

　　「我們社長要不要去拜訪會長？」矢崎很在行的問。

　　「不必！」賀三成忙搖手：「黃會長說他擔當不起。」

　　「是客氣話吧？」

　　「完全實情，別看黃會長有錢，比起佐佐木先生身份地位還差得太遠。」王江海拍的一股勁。

　　「那我就回去，報告社長。」矢崎同樣的覺得飄飄然。

　　賀三成、王江海對大青龍整治四至兒的狠勁領教過了，不希望事情拖得太久，怕油輾子也給「撕了」交不了差。因此不強留矢崎，送他至營門口，言明集款時間，矢崎上馬離去。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