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91)_田原

九一

　　「先放在我這裡，我有些話要對老三說。」

　　「不用說了，老三都清楚。」白玉薇的手仍停在那裡沒縮回去：「匣子還是給我，我來安排。」

　　「我——我明白，」大青龍把匣子遞過去：「你是怕我看了傷心，現在就託付給你，得想盡辦法，厚厚的安葬他啊！」

　　「——」白玉薇一隻手接過匣子。

　　「老妹子，記得要厚葬。」

　　「——」白玉薇站起來，向外走。

　　「老妹子，你叫四至兒到我這裡來，我還有話問他。還有，別嫌我嚕蘇，對老三，一定派人出去買好棺材，好壽衣，找匠人，雖是骨灰，一點也別馬虎。」

　　「——」每句話白玉薇都聽見了，她提了骨灰匣子繼續向外走，到了院子裡，手兒一揚，把骨灰匣子丟進年久失修的臭荷花池裡。

　　接著她推開西廂房門，二光頭緊緊的隨在她身後。四至兒一瘸一瘸迎過來：「白先生，好久沒伺候您，我給您磕頭啦！」雙腿艱難的跪下去，磕了個響頭。

　　白玉薇沒叫他起身，他自己爬起來，一拐一瘸的又打了個千兒：「白先生，你沒有吩咐吧？」一雙秀麗的大眼，滴溜溜的轉：「要是沒有吩咐，我到大當家的那裡去啦！」

　　「大當家的叫四至兒。」小黑子跑進來說。

　　「白先生我走啦？」四至兒鞠了躬，抽腳向外走。

　　「等等！」白玉薇聲調緩慢的叫住他。

　　「大當家的叫我啊，」天不熱，四至兒的額角有汗水：「一會我再來。」又拿腿想走。

　　「我叫你等等。」

　　白玉薇說話的尾音未落，二光頭已將身子擋住去路。

　　「沒有別的，」白玉薇仍坐在那裡，文靜的說：「我看看你的傷口。」

　　「謝謝白先生的關懷，」四至兒如釋重負的挽起褲腳：「已經好了啊。」

　　褲腳挽起來，露出比嫩藕還要白晶的一隻腿，沒有黑長的汗毛，肌肉勻挺，西洋女娃兒也沒有這麼美的腿，褲管再向上卷，露出膝蓋兒，蓋骨不大，肉層也不厚，更顯得整條腿兒筆直。

　　四至兒繼續向上卷，在離大腿根有三四寸，肉最厚最多的地方，有一傷口，上面還裹了紗布，紗布外面有著血漬。

　　「這末久了，傷口還沒好？」白玉薇問。

　　「打受傷，便找不到好的跌打損傷大夫和洋大夫，都用的土方兒。」四至兒苦兮兮的說。

　　「合口了？」

　　「沒有。」四至兒低下頭，嘴唇蠕動著，聲音細細的：「像我這個歲數，受傷不容易合口。」

　　「咳！」二光頭聽了，差點笑出聲。

　　「年紀輕，應當好得快啊，那是啥原因？」

　　「白先生，在你面前我說不出口。」四至兒的脖子梗兒軟了。

　　「二當家的，不用問啦。」二光頭板起面孔說。

　　「好，不問就不問，」白玉薇用手一指二光頭：「你把紗布揭開，我看看。」

　　「疼啊！」四至兒用手護著。

　　「孬種。」二光頭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開，用力一撕紗布，傷口沒有結疤，靠腿後肉橫穿了個透明的窟窿，沒傷著筋骨，血湧出來，相當鮮豔，沒有汙血塊子。

　　四至兒忍疼站在那兒，二光頭卻回頭望著白玉薇的表情。白玉薇向他又一嘴，二光頭兩手快速的向四至兒脅下一抄，一枝小馬牌手槍到了手裡。

　　「把他帶到前院去吧。」白玉薇輕聲吩咐。

　　「我要見大——」四至兒的話還沒有說完，二光頭用手摀住他的嘴。

　　四至兒也許急了，狠狠的咬了二光頭一口，二光頭皮厚不在乎，手抵得更緊，故意裝著很疼的樣兒：「咈！咈！完全是娘們下作把勢呢！」

　　接著上來了「老套筒」「半瓶醋」幾個較大的小夥子，扯胳膊拉腿，把四至兒搗弄到前院，二光頭指揮他們：「捆在馬樁子上！」

　　「這——這是幹啥？」一鬆手四至兒便大喊起來：「大當家的，他們欺侮我啊！」

　　半瓶醋掏出一條破毛巾，要向他嘴裡塞。二光頭在一旁搖搖手。

　　「深宅大院落，裡面聽不見，小子有力氣，讓他使勁喳呼吧。」

　　四至兒拚命喊了一陣，看看一點用處也沒有。非但大青龍病得爬不起來，根本就聽不見，不會派人來救他。

　　這時節除了有事和睡懶覺的人們之週邊在他周圍有七八十個人。七八十個人有七八十張不同的面孔，有的氣得臉色發青，有的眼珠子幾乎掛在眶子外面，有的斜著嘴角扯出一條刀疤似的弧線，有的咬著牙齒冷笑發出森人的白光……在這些人當中，唯有二光頭和善，對他笑瞇瞇的。

　　二光頭的笑容四至兒最清楚，平素對夥計們愛吹鬍子瞪眼，展示他當頭目的威風，其中有嚴厲如兄長般的關懷之情。對待仇人，他總是一張笑臉，笑得最甜的時候，也是他折騰人的點子最多的時候。四至兒渾身開始冒冷汗，淚水在眼眶中打滾，他強自鎮定：「你——你們不該拿我窮開心啊！」

　　「——」七八十個人，沒有任何反應。

　　「這種玩笑，起個頭就行了，我腿上有傷，受不了啊！」

　　「——」有人的視線，投向那條雪白粉嫩腿。

　　「再不放我，我可惱啦！」

　　「小隊長，」老套筒懶洋洋的開了腔：「你惱了，敢給我咬一截子？」

　　「哈！」這回有了反應，大多數的人笑了。

　　「你——你叫我啥？」四至兒的臉色又變成粗粉紙。膝蓋開始打哆嗦。

　　「叫你小隊長啊，這下子再立大功，回去定是郭爾羅斯前旗保衛團的團總了吧？」半瓶醋張嘴更酸不溜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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