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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白玉薇沒有吭聲,淩厲的一雙眼,如閃電般掠過對方的面兒,對方的手指,對方的膝蓋,對方的腳跟,然後朝西廂房一指:「你到對面房裡等我。」

  「是!」

  對方忙鞠躬,走路時左腿一瘸一顛,到了院裡扭頭來一看白玉薇正盯著他,他忙回過頭去,奔跑似的到西廂房,臨進門摔了一跤,爬起來,把門掩上。

  白玉薇沒有進東廂房的套間,移步至內院過道,招手要小黑子把二光頭找來。

  二光頭來了,白玉薇的小嘴向西廂房一:「他來了多久了?」

  「剛到。」

  「沒再出寨子?」

  「沒。」

  「找幾個人看住他!」

  「是!」

  二光頭平時做事,如同張飛請客,大叫大吆喝的。這次卻機警而快速的派了幾個人,隱蔽起來守住西廂房。

  白玉薇看他安置好了,才回到東廂房向大青龍請安。大青龍坐在炕上,圍著被子,滿臉的笑意:「我要四至兒去見你,見過了嗎?」

  「見過了。」白玉薇自自然然的坐在炕沿上。

  「這孩子——這孩子,」大青龍激動的顫著下巴:「這孩子真有出息,他有沒有和你說?」

  「說啥?」白玉薇玩弄鞭梢子。

  「這孩子就這點好,不愛逞能。」

  「他是很能。」

  「對!你沒看走眼。上次去救王二虎,他掛了彩,機靈的翻過人家的牆頭。孩子長得俊,嘴又甜,那家人家窩藏他不算,還給他治傷,又想把閨女嫁給他,他……」

  「老三呢?」大青龍述說四至兒的過去,正聊得起勁,白玉薇卻打岔,問起老三。

  「老三,唉!」大青龍的笑容消逝了:「老三傻了點,到了郭爾羅斯前旗,到處打聽四至兒,被賀三成捉到,給剮了。四至兒聽到消息哭得死去活來,想到兩人是生死患難之交,要去收屍。還是那家人家的老頭子,看勸他沒有用,狠了狠心把他捆在床上三天三夜,他哭了三天三夜,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老頭兒感動的不得了,自己又不敢出面,怕追查到四至兒,只有托善堂的親友,把老三給火化了,喏!」大青龍用手一指枕邊的黃包袱,極其悲哀的:「這就是四至兒帶回來老三的骨灰。」

  「——」白玉薇聽了,連黃包袱看都沒看一眼。

  「四至兒這次回來,我又是傷心,又是高興。傷心老三落了個淒慘下場,高興四至兒逃了回來。冤有頭,債有主,賀三成,王江海這樣使狠,只要我大青龍有一口氣,氣就出在他身上。」

  「對!冤有頭,債有主。」白玉薇以比冰還冷,比刀還利的聲調重複這兩句話。並且點點頭:「喝,四至兒這幾個月,是不是都窩在郭爾羅斯前旗?」

  「沒有,」提到四至兒,大青龍又欣愉起來:「這孩子有腦筋,他欠人家救命之恩,想來日圖報。打定主意不娶他家的閨女。因由是幹這一行,不能拖家帶眷,不能耽誤人家女孩子下半輩子。」大青龍越說越起勁:「他傷口剛好一點,便央求老頭兒,在深更半夜用大車送回自己的老家『七家子』。」

  「為啥不來找我們?」

  「他怕拖累我們,知道我的傷勢沒有好,不能再加一個『傷號』,行動更加不方便。這就是四至兒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大青龍歲數不大,因為白鬍子多,愛像老頭兒撚著鬍鬚:「這孩子,成,沒有白疼他。」

  「成!」白玉薇又點點頭:「真成!」

  「老妹子,」大青龍突然一怔:「喂!聽你的口氣有點不對碴啊,是不是信不過四至兒?」

  「信——得——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肚子裡沒有灌墨汁,這兩句文縐縐的詞兒記得清清楚楚。人家孩子腿上帶傷,提了老三的骨灰,跑到劉家窩鋪,跑幹安大賚,跑柳條通,找了半個多月,記起過去曾在此地落腳,才尋到這裡,也夠難為他了。老妹子,不信,你查查他腿上的傷。」

  「大哥,談經驗閱歷你比我多,不會看走眼。四至兒是你跟前的,我信得過,半點疑心也沒有。」

  「唉!這就是緣份。咱們交情不同,我說實話,你不在意,也不會寒心。跟我的人,多的時候上千,現在也有百十口子。我就是喜歡這孩子,四至兒也的確討人喜歡,親生親養的兒子也沒有他孝順。也許我病得久了,也許我不是二十歲的小夥子,這幾個月見不到他,又聽說四至兒『紮』了自己,不知有多難受,我為他掉過眼淚,我托你到處探聽,你們一直沒有消息……不是埋怨啊。」大青龍自慰的:「總算回來了,可惜的少了個老三,人,難事事周全,有四至兒,我也滿足了。」

  說到這裡,他熱切的望望白玉薇,白玉薇背對著他,臉朝向窗外,望著幽暗的院落,還有西廂房。

  大青龍瞭解白玉薇的脾氣古怪,常常用背對臉兒講話,並不在意,繼續說:「我得好好的埋葬老三,要他們抬我到坑邊,那怕抓把土放在棺材上,也得盡這份心意。老三,性子急,脾氣憋,對我可是忠心耿耿!」

  「這回話說對了,老三真是忠心耿耿。」白玉薇回過頭來了,提及老三,木然的臉上透出哀傷。

  「老三!」大青龍傷心的摸著黃包袱。

  「大哥,」白玉薇伸出手:「把骨灰匣子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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