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86)_田原

八六

　　「大哥，有話儘管說吧。」

　　「白姑娘，你別笑我，也別嫌我偏心，從離開柳條通到回回窩子，我沒有一天不惦念著四至兒和老三，有……」嘴唇也在抖了：「……有他們的信嗎？」

　　「——」白玉薇原先臉兒對著大青龍，現在扭轉頭並站起來，在房中踱步。

　　「白姑娘，咱們本來是幹的把腦袋瓜子提在手上耍的買賣，有個三長兩短，你得說實話。雖我身板兒零散了，這種事還頂得住。」

　　「說實在的，」白玉薇兩眼望著窗外，其實她什麼也沒看見，只覺得一片空洞洞的：「我還在派人找他們。」

　　「唉！沒想到天下是咱打下的，卻倒在賀三成、王江海手裡，傳了出去，真是芝麻大的一張臉啊！」

　　「……」白玉薇繼續在房中走動，她穿了禮服呢面薄皮底鞋，走動起來，發出呱呱聲，相當的單調。

　　大青龍的眼睛，隨著她的身軀移動，由炕前到門口，由門口到房角，轉動得眼珠都快發澀了。

　　「大哥，」白玉薇的臉上，居然帶了一點點笑意：「今格我來的目的，一是探病，一是送禮。」

　　「禮？」

　　「一筆大禮，恭喜大哥。」

　　「是不是你已找到四至兒和老三了，四至兒是個聰明孩子，只要不落在他們手裡，不會『紮』了自己。老三碰到四至兒，便會平安無事。可是日子這末久了，為啥不來看我呢？真該打，」大青龍欣慰的笑了：「白姑娘，也真是的，我急，你還騙我，快！快！快叫這兩個小王八蛋來。快！快！」

　　白玉薇臉上的笑容，像冰水沖過，一掃而光。神情兒仍舊相當平靜：「大哥，禮物明晚就到，你看了一定高興。」說完，回頭向外走。

　　「白姑娘！白姑娘！」大青龍使出所有力氣喊。

　　「二當家的，大當家的請你呢！」黑小子向她說。

　　「——」白玉薇沒有理黑小子。

　　躺在炕上的大青龍有些不高興，昔日他尊敬白玉薇出身好，學問好，有主張。現在卻認為她有點過份，大模大樣，似理不理的。他憤然的想：

　　——這幫人是自己一手拉成的，你不過是遭了滅門的丫頭，我看在和你父親交情的份子，收留你，培植你，可是你翅膀一硬，拉出奪刀把子的架式。

　　大青龍越想越氣，在氣頭上手伸到枕頭下面，摸著「八音子」，立即又松了手：

　　——這是幹什麼呢？抓不住把柄，先來窩裡反，賀三成、王江海定會笑掉了大牙。不能讓他們笑，得要他們哭，哭也找不到墳堆才成。

　　——在目前能除掉這兩個傢伙的，想來想去只有白玉薇。別看出道晚，亮過幾手，還真乾淨俐落……

　　——躺在炕上幾個月，是不是連腦筋也有了毛病？白玉薇生就是這副傲勁兒，怎能向歪道上想。身為大當家的，肚子裡開不了火輪船，還算啥人物。

　　大青龍開始感到慚愧，也許白玉薇早已把四至兒老三找到了，也許只找到一個。剛才說一大堆廢話，故意逗樂子，最後會把孩子們叫到面前來，給予一種驚喜，這大概是所說的「禮物」。

　　——看來自己是太過份了，為了愛兩個貼身護衛，傷了二當家的心，是天底下頭等蠢事。

　　——不能再這麼猴急，幾個月都等了，還差一兩天。

　　大青龍將眼睛合上，耳朵卻注意外面一切舉動。

　　這時白玉薇在外面吩咐，準備大夥住的地方，又著大夥先睡覺，晚飯也得早一點吃，牲口要喂飽，天一煞黑便起程。

　　二光頭應著，同原先住在回回屯子裡四個人預備起來。

　　白玉薇又要二光頭派人放哨，然後指責黑小子：「你們為啥都守在園子裡，不著人在寨樓子上照亮兒。」

　　小黑子本來想說，這裡不會有人來。到此地幾個月，除了夥裡派人送米麵油鹽外，沒有半個人芽。但是，他看看白玉薇那張有著女人的美麗男人英俊的雙眉雙眼，和掛著一層濃霜的臉，他不敢張嘴。

　　「大當家的在這裡，怎麼可以大意？」女人到底是女人，黑小子不吭聲就是認錯。換了大青龍說兩句就算了，不像白玉薇得理不讓人，一個勁的窮抖擻。

　　「你給我小心！」

　　每個字都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黑小子高大的個兒，彷佛突然矮了半截。如果這時白玉薇再看他一眼，他一定會「老母豬篩糠」。

　　白玉薇大罵黑小子，二光頭卻聽得很舒服。這正表明了她對大當家的關切。

　　「還有，準備『黑窯子』。」她又吩咐一句。

　　「是！」二光頭聲音很大的應著，充分顯示出他已很服貼，不像剛才，故意扭麻花糖。

　　白玉薇並沒有去休息，而是提了馬鞭子到處查看。她準備把大隊拉到此處，看看那些房舍，可以修補，寨牆已倒塌的，再用泥坯打起來。

　　白玉薇走了，黑小子忙用襖袖擦拭額角上的汗水，悶聲不響。

　　「她上次來，有沒有叮囑你放哨？」二光頭問。

　　「忘記了。」

　　「就是不叮囑，也該懂這一套，出了事兒，真會吃不了兜著走。」

　　黑小子低頭打馬樁，弄馬草。一面工作，一面想，不能怨小白蛇罵，也不能怨二光頭埋怨，該怨的是自己，太粗心大意。

　　幾個人忙成一團，在忙碌中，心情都是愉快的。因為快要結束這種孤寂的生活，不久就有大批夥伴到來。

　　一個剃了個光葫蘆頭的小夥子，興奮的問二光頭：「剛才二當家的吩咐整弄『黑窯子』，有買賣啦？」

　　「哽！」

　　「是大財東還是大糧戶？」

　　「狗東西，我們這夥，從不幹這！」

　　「嘻！」一縮那個大青蘿蔔頭：「是！」

　　「等明晚看了就會知道，別問。」

　　「那兩個人的事，二當家的向大當家提了沒有？」小夥子似乎天生有個好奇的性格，二光頭不准問「架票」的事，他又問四至兒和老三的情形。

　　「你忘了二當家的吩咐過，不准提這檔子事，小心你的光葫蘆腦袋。」

　　「——」小夥子又是一縮脖子，舌頭伸在外面，許久才收回去。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