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76)_田原

七六

　　§八

　　王二虎帶了七十多位工人，費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把寨牆全部打好。顯得又高大，又結實，佐佐木親自來看了，甚表滿意，特別吩咐油輾子，把王二虎帶到他家中設宴慰勞。

　　佐佐木的住宅，在城裡面馬道街，是一棟兩進的中式院落。前邊正廳和東西廂房住了工程師和幾位保鑣，後院裡只有佐佐木夫妻老兩口，外加從日本帶來的一位老傭人。

　　宴席設在前廳，雖然是中式的八仙桌，太師椅，上菜時卻是小碟子小碗一人一份的日式料理。

　　佐佐木親自陪客，另外還有兩位工程師，小川帶刀和矢崎三郎。佐佐木讓王二虎上座，王二虎推辭了一番坐下。然後再請油輾子坐二席，油輾子不肯，跑過去拉扯小川和矢崎。兩人穩坐不動浪費了幾分鐘的時間，仍無法開席，佐佐木有點不耐煩，松垂的眼皮一抬：「尤樣，坐！」

　　「是！」油輾子立即停止讓位動作，接著彎腰成了個大蝦米，停了一下才敢把屁股靠在椅子的四分之一位置上，一雙眼不住的注意佐佐木，準備隨時聽吩咐。面前的菜無暇多吃，酒也不敢多喝，手肘放在桌沿上，一想不禮貌，連忙抽回來，垂在桌子下麵，佐佐木問：「尤樣，菜不好吃嗎？」

　　「好吃！」邊說邊搶著拿筷子，把酒杯碰翻了，汗珠子順著面頰向下滾。

　　王二虎看了，有些想不透油輾子跟隨佐佐木幹了七八年，彼此之間應該很親切，為啥怕得像只耗子見了貓。

　　王二虎則沒有受油輾子的行動影響，覺得佐佐木是一個糟老頭，沒什麼可怕。該吃就吃，該喝就喝。美中不足，就是菜量太少，缺乏大葷，清淡過度。

　　但也很喜歡東洋人喝酒方式，捨得，也肯拼。剛上去彼此還客氣，小川和矢崎發現王二虎的酒量不錯，想盡方法要把他灌醉。

　　佐佐木雖然老了，喝酒鬧起來，沒有一點架子。在一旁為小川等加油。拚到最後，矢崎先醉，小川又灌下五杯也現了原形。跪在方磚地上，又是唱，又是哭。

　　掛在壁上的鐘已敲了十一下，佐佐木站起來，無形中宣佈宴會結束。臨回後院，他伸出雞爪般的手，拍拍王二虎厚實的手背：「王樣，好好的幹活，我喜歡你。」

　　王二虎向他一呲牙，油輾子在一旁拉他，低聲叮囑：「站起來，快說謝謝！」

　　等王二虎被催促後站起來，佐佐木已轉過屏風，到後院去了。

　　「你真是一腦子豆渣啊。」油輾子急得直埋怨他。

　　「——」王二虎沒有分辯坐下來喝那一木碗「米素湯」。

　　這時傭人們進來把兩個醉鬼搬走，王二虎拍拍自己的肚子：「老二，只有七成飽。」

　　「沒關係，我再請你。」油輾子沒好氣的說，不是他心疼錢，是感覺到王二虎活像條獺狗，費了牛勁地也扶不上牆去。

　　「這些鐵傢伙是幹啥的？」王二虎看見客廳中擺了四個一人高的大櫃，用手一指問道。

　　「不叫鐵傢伙，是『鐵甲萬』，專門裝錢。」油輾子用手敲了敲，發出咚咚聲。

　　「那麼多？」王二虎沒有見過用這麼大的櫃子存錢。

　　「只是個零頭，整數存在『正金銀行』。」

　　王二虎曾經過「正金銀行」的大門口，四層高的黃瓷磚大廈，雪亮的銅門把手，裡面的男人，穿了青色洋服，女的都像花兒朵兒，出進大門的人都不帶寒酸像。現在，他相信佐佐木真的有錢。

　　「走吧？」

　　佐佐木已睡了，兩位工程師醉了。油輾子在大廳裡難耐寂寞，催督王二虎離開。

　　兩人走出佐佐木家大門，油輾子喊了兩部東洋車，王二虎坐上去說道：「老二，我也不要你請好的，再來它七十個水餃就中。」

　　「咱們難得有空進趟城，我得好好請大哥。」一離佐佐木家，油輾子的嗓門大起來，主見也多了，神情也硬朗了。

　　「要是太破費，我心裡不安，乾脆還是我找家山東煎餅鋪，吃個肚兒圓。」

　　「不吃煎餅、水餃就過不了日子是不是？」油輾子模仿山東腔調問。

　　「哼！過年才吃餃子呢，你懂啥，吃多了會折陽壽。沒聽說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當了娘娘以後，就天天想吃餃子，吃了十八天便伸了腿。」

　　「有這種怪事？」油輾子想不到王二虎老憨到這種地步：「每家做生意的初一、十五都吃餃子啊！」

　　「所以那些大掌櫃、二掌櫃病病懨懨的，活不長久。」

　　做生意的人身體不好，是在房中不見天日憋的。再不然就是吸鴉片，近女色。絕不是每月吃兩次餃子中了邪。油輾子懶得同他多費唇舌，吩咐了車夫一聲，車夫飛也似的跑起來，穿過了四五條街，進了長巷，在一座黑漆大門前把車子輕輕停下來。

　　黑漆大門大開著，天井中搭了蘆席棚，電燈雪亮，正廳與東西門門口掛了簾子。一位穿了青色長衫的人迎出來，拖著天津衛腔：「喲嗨，是嘛風？把尤大掌櫃給吹來啦！」接著打了個象徵性的千兒：「這位大爺是是？請！」

　　王二虎下了車，回車向巷口就走，一面走，一面罵：「老二，你簡直是糟蹋人嘛！」

　　「大哥，」油輾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拉住他：「逢場做戲，別在意。」

　　「勸賭不勸嫖，你安的啥心？」王二虎一臉不高興。

　　「今晚，我是想在這裡請桌酒，然後打牌，你沒聽說『滿春閣』的冰糖肘子最出名。」

　　提到冰糖肘子，王二虎咽了一口口水。談起打麻將，他也有興致。不過地方不對，情願早些離開這個是非窩，他又提起腿。

　　「真的不給兄弟面子？」油輾子有點不高興了。

　　「我是你大哥，今格得聽我的，早點回下處。」現在輪到王二虎用手拉他。

　　守著大茶壺，拉拉扯扯，油輾子覺得臉面無光，把手一甩。

　　「太古板了！」

　　「這裡是無底洞，別看你有百萬家財，填不滿。」他伸手抄起油輾子的胳膊，蠻橫的說：「跟大哥回去。」

　　油輾子想掙扎，力氣沒有王二虎三分之一大，活像老鷹抓了個小雞，被拖出長巷。這會兒，連洋車兒也沒有坐，步行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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