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50)_田原

五〇

　　到了靈棚下馬，並沒有向靈位叩拜，拱拱手：「請問那位是白先生，二當家的？」

　　「我！」小白蛇立起身子：「你是那裡來的？」

　　「賀隊長派我送信。」那人恭恭敬敬的回答。

　　「信傳得好快啊，」二光頭道：「姓賀的為啥不親自來弔喪？」

　　「——」來人沒有理他，解開身上背的小包袱，小包袱打開，拿出其中的信。

　　小白蛇把信箋抽出來，上面字跡粗大而歪斜。

　　天公仁兄大鑒：

　　咱們是好弟兄，何必耍這一套。

　　你沒有死，你在王二虎店中養過傷，現在你又裝死，別笑掉老朋友的大牙。

　　你猜我怎麼知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用王二虎大車店的帳簿子紙給我寫信，偏偏那背面記著一筆賬，是「成記糧行」欠王二虎的運費。

　　你看這有多好笑，你就在前郭旗，我們哥倆未能來拜見。未能請人給你治傷，失體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現在我們把你的好友王二虎請到隊部裡，望放一千萬個心，看你老大哥的面子，絕不會難為他。

　　不過，王二虎這傢伙是個死心眼，一口咬定你到他店裡沒有半個時辰，便傷重死了，你底下人運走了屍體。

　　你死不死，你知道，我知道。

　　附上你寫給我們的信，附上你的血衣。血衣還是自己留著作紀念吧，我姓賀的姓王的哥們，沒打黑槍，沒放暗箭，上天有眼。不保存這個，也不在乎這個。

　　不管怎麼說，都是十幾年的好哥們，別耍花槍，希望你找個時間聚聚，我哥倆惦記你，王二虎更惦記你。

　　順便代問

　　嫂夫人小白蛇安好！

　　弟賀三成　王江海同敬啟

　　◇◇◇

　　小白蛇看完了，那張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表情，停了許久，她對來人說：「你先回去吧，我另外送信給賀隊長。」

　　小白蛇又向二光頭招招手，低聲吩咐了一句，二光頭在喪禮收帳單上取來五塊大頭，遞給來人。小白蛇說：「這是給你的酒錢。」

　　「不敢當。」來人忙推辭。

　　「要你拿著就拿著！」二光頭一瞪眼。

　　「謝謝白先生！」

　　來人作了個揖，上馬離去。

　　小白蛇扭轉頭，提了小包袱和信走向寨子。

　　一張用帳簿寫的紙條從小包袱中滑出來，隨風飄舞，上面寫著：

　　姓賀的、姓王的：

　　我大哥大青龍已經死了，血仇血償，小心你們兩個的狗命！

　　白玉薇親筆

　　§五

　　大青龍躺在炕上，摸著鬍子：「白姑娘，我來說你寫。」

　　白玉薇拿起毛筆，面前鋪了上等宣紙信箋：「三成、江海兩位老弟台，來信知道了，你說咱沒死，就算沒死。

　　你把王二虎捉了去，一點也沒道理。不過，該殺該剮，那是你們的事……」

　　白玉薇把筆停下來，淩利的一雙眼望著大青龍。大青龍斜著嘴角一笑：「你只管寫：『要放王二虎也隨你們的便。也許兩位老弟台會覺得我姓周的薄情，說穿了，我不欠王二虎甚麼，住店給了店錢，吃飯給了飯錢，另外又送了壓驚錢。他今天落在你們手裡，天公地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沒錯。

　　還有，你想見見我，我知道哥們的誠意。我姓周的也想開了。這樣鬧下去，不是個了局，咱們就約在明天晚上，我在劉家窩鋪等，不見不散……』」

　　白玉薇又停下筆，凝視著大青龍。坐在一旁的劉雲秋，臉上發白，膝蓋發抖。大青龍沒有理會他，指指信箋。

　　「寫啊！」

　　白玉薇只好再磨磨墨和潤潤毛筆：「……只要大家見一面，一切說開，我姓周的絕對把人槍繳出來，光身子回山東老家……」

　　白玉薇把筆向桌子上一摔，站起來準備離去。她真沒想到大青龍不過才四十一歲，便如此窩囊，貪生怕死，不顧朋友，不顧弟兄，毫無信義，憑什麼還能領導這群人，更憑那一點使姓白的心服。當初要知道有這麼一天，真不應該與他打夥結幫。

　　「白姑娘。」大青龍一團和氣的喊她：「等把信寫好了，我有話說。」

　　「這種無情無義的信，姑奶奶不寫。」白玉薇的野話出來了。

　　「白姑娘，」大青龍並不生氣：「咱們在一起也兩年多啦，你把我當大哥我把你當成師傅。你比我有學問、底子好，不敢高攀把你當老妹子。可是你想想，我姓周的真會像信上說的那麼混蛋嘛！」

　　「——」白玉薇沒有走，沒有講話。他記起昨天大青龍還口口聲聲說，不會離開弟兄逃回山東老家，其實也沒有到那個地步。白玉薇開始埋怨自己，平時很沉得住氣，為啥今天這麼緊張毛躁？

　　她又回到書桌前坐下來，大青龍巴答巴答嘴，想了想：「我說到那裡啦？」

　　「人槍繳出來，光身子回山東老家……」小白蛇雖然知道大青龍不一定這末做，念的時候仍舊氣不順。

　　「你接著寫……『那個時節，你們一定會升官大發財。我們在江湖上闖，奶奶的也得憑點良心。我也有樁事求你們，你們得替我保險，不治罪，不砍頭。我的腦袋瓜子，說起來值一萬現大洋，我的人槍加起來不止這個數……你們要是夠義氣，肯做這檔事實，別忘了明晚在劉家窩鋪見』……」他搖搖手，表示說完了：「下面的名字我自個寫。」

　　白玉薇把紙張送去，他滿把抓著筆，費了好大的勁才寫了核桃般大的周天化三個字。

　　裝好信封，白玉薇問道：「教誰送去！」

　　「四至兒。」

　　「四至兒還在靈棚裡當孝子呢。」

　　「趕快把尼姑、和尚、吹鼓手打發走。靈棚拆了，棺材送給屯子裡窮苦人家當壽材。」大青龍一連串的吩咐下來：「四至兒守了一天靈辛苦了，那就另外換個人，可靠的，打死也不說實話的硬骨頭。賀三成這傢伙，不一定守江湖規矩，說不定會把送信的給收拾一頓。」

　　小白蛇拿了信去交待派人，劉雲秋在旁邊還一個勁的篩糠，發抖的腿把茶几都震動了，一杯蓋碗茶，潑在外面一大片。

　　「劉大爺你怎麼啦？」大青龍問。

　　「你——你——你真和賀隊長他們在這裡見面啊？」

　　「你去歇歇吧。」

　　大青龍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板著面孔，催劉雲秋離開。劉雲秋幾乎是扶著牆爬出去的，大青龍嗅到一股騷味和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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