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畔(37)_田原

三七

　　「你姓不姓王？」二馬虎聽王本元開口要錢，也不顯得輩份高低，忍不住罵起來。

　　「我是姓王，這個姓王的愛賭。沒有本錢，你們照樣不准我下場。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王本元聲調異常平靜的去：「十賭九騙，你們還會贏回去。就是贏不了，姓王的錢，姓王的用，也沒有啥不得了。」

　　「滾！滾！」王二虎對王本元同樣厭惡，他看不起愛財的人，更看不起沒有脊樑骨的漢子。他又開始打綁腿，準備自己前往。

　　「怎麼你捨不得啊？我自動減價三塊錢，辦好了回來交付，」王本元似乎非做這筆生意不可：「再說，你向來大手慣了，何必和我一般見識。再說：你是這裡當家的，姓王的這麼一大夥人也不能讓當家管事的親自動手。萬一有一天傳了出去，那不是顯得王家太窩囊了。」

　　王本元越說，王二虎聽著越不是滋味。他恨李黑子，他恨大玉的媳婦，現在他連帶著恨王本元。忍不住從懷中掏出五塊大洋，嘩啦啦一聲丟在地上，然後一屁股坐在炕沿生悶氣。

　　王本元毫不在意，彎下腰去，到處找那五塊錢。經過王大昌的腳邊的時候，王大昌真想用鞡踏碎那只手。

　　他終於將五塊錢找齊了，站起身並沒有放進懷裡。而是放在桌子上，然後敲了敲那一迭大洋，縮著脖子一笑：「先放在這裡，等辦好了事再拿。」

　　有人已經把大板車套好，牽到櫃房門口。王本元笑嘻嘻以老賣老的說：「小兄弟們，把貨幫忙裝好。」

　　他順手從炕上拖了一件皮襖，也沒問是誰的，穿在身上。臨出門時，王二虎拉住他。

　　「要不要個幫手？」

　　「我怕分錢，嘻！」

　　氣得王二虎將手一摔，他沒有見過這種男人。流裡流氣，四十多歲了，還是不知道上進，到處惹人厭煩。

　　王本元並不理會別人對他的看法，大模大樣接過鞭子上了車，策動馬兒拉著大板車出了大門。許多人齊集在門口，看見漸漸消失在燈火昏暗的街頭，才竊竊私議著回去。但是都睡不著，要等王本元回來，探聽拋進冰窟窿裡是什麼情形。

　　王本元將車趕出前郭旗，四郊看不到一個行人，現在還沒過正月十五，很少車輛起這麼早做生意。

　　他回頭看了看，兩個麻袋沒有動靜，可能凍暈過去了，也許死了。

　　他又向來路望瞭望，又掀起皮帽子耳扇聽了一陣子，後面沒馬蹄聲音，沒有人跟了來。他將韁繩一松，搖動鞭子，馬兒撒腿飛跑起來沒有多久便到了江邊。他突然將車停在船票房子門前，並用力把門推開。

　　冬天船票房子裡沒有人，但其中有木柴，可能是準備過路人冷得受不了烤火用的。他劃著火柴，找來一團爛報紙把木柴引燃，然後將兩個麻袋拖進來。放在離火不遠的地方烤著，慢慢的看到麻袋裡會動，並發出呻吟聲。

　　他走過去，將麻袋口打開，又把他們口中塞的東西，扯出來。

　　「算是你們命大，再過一袋煙功夫，沒有動靜，便把你們推到冰窟窿裡！」

　　「二大爺求你救我。」小媳婦哭了。

　　「你這孩子也太糊塗了。」王本元嘆息著責駡起來。

　　「嗚！嗚！」小媳婦哭得更加傷心。

　　「這位大爺，求求你饒了我們，要多少錢都成。」李黑子不認識王本元，卻看得出竅門，這是一線生機。

　　「我是需要錢當賭本，可不要你這種人的錢。我救你是為了不願傷害三條命，按理你該死。」王本元臉兒很陰沉：「王二虎說得對，你是多披了一張人皮。」

　　「二大爺我怎麼辦呢？」

　　小媳婦很想從麻袋中出來，跪下來向王本元求饒。可是想到自己渾身沒有一條線，無法離開麻袋。

　　「我是想救你們，可是沒有衣服給你們穿，又沒錢給你們逃命當盤纏，」他回頭向李黑子一瞪眼：「你是個害人精，禍是你闖的，你來想辦法，別看我心軟，想不出法子來，照樣把你填江。」

　　「扶餘我有個結拜兄弟叫黃太豐，就住在老爺廟後玉泉號，你說我有急事，著他帶錢帶衣服來。」

　　「大概也是狐群狗黨。」

　　王本元本來還想再罵兩句，一看離天亮不遠，也不能在此地多耽擱。忙趕著大車過了江也到了老爺廟後玉泉號敲開門，低聲對黃太豐說明原委。黃太豐也是個矮個兒，立即回去抱了一大堆衣服跟他過江。

　　李黑子看到黃太豐，如同從鬼門關上打了一轉，無限傷感，掉下淚來，並準備向黃太豐解釋。王本元對他冷冷的說道：「少嚕蘇吧，還有幾十年留著你耍舌頭呢！」

　　李黑子感到很沒趣，十幾年來當三掌櫃，從來都是向人家發脾氣，卻很少看人家臉色。現在他只有從麻袋中爬出來換衣服。

　　小媳婦也要穿衣，王本元拉著黃太豐走到門外，等裡面穿好才進來，小媳婦穿了一身男小子棉襖褲，拉著李黑子跪在王本元面前，喊了聲「二大爺」又哭了。

　　「別哭，別哭，」王本元看見十七八的孩子，被折騰成這副樣兒也心酸：「快跟著黃先生過江，躲幾天，然後逃得越遠越好。」

　　「謝謝你救命，」李黑子居然磕了一個頭：「我們會逃向『豐樂鎮』，那裡有個有財有勢的朋友。」

　　「你逃到那裡我都不管，只希望你好好的待人家。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四十多歲的人，怎麼幹出這種卵蛋事。」他向門外看了看：「我得走了，回去太晚，他們會起疑心。」

　　「二大爺，我——」小媳婦跪在地上不起來一個勁的磕頭：「我會報答你。」

　　李黑子卻站起來送他。王本元向他冷冷的說道：「你以後可別做半點對不起她的事，你看得出來，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王本元上了車，將鞭子一搖，在李黑子臉上刷的一聲，抽了一條血槽，頭也沒回，向前郭旗的大道上飛馳。

　　到了大車店，馬兒渾身大汗，卸車的時候，他著王大昌留意馬兒。

　　「怎麼拖了這麼久？」

　　王二虎聽見聲音，從櫃房裡走出來問。

　　「我比不了他們小夥子一身牛勁，麻袋卸下來要費半天功夫。」

　　「丟下去是啥樣子？」二馬虎好奇的在一旁追問。

　　「為啥你自己不去看看？」

　　這句話氣得二馬虎直瞪眼，王本元回到房中，脫了皮襖棉褲，鑽進被窩裡。王二虎著王大昌把五塊錢送到他枕頭邊，王本元看也沒看說：「不要啦。」

　　「為什麼？」王大昌很驚奇。

　　「不要就是不要！」他把錢丟到地上，拉被子把頭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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