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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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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柱子再度道謝,一出候車室,又陷於寒陣裡。沒走多遠便感到一雙腳雖然能抬起來,踏下去卻木木的,似乎不為自己所有。但他還沒有忘記站上的老站工,由老站工連想到從天津到錦州途中遇到的那位在長春經商的大掌櫃。同樣的都很和氣和樂於助人。 現在這個陌生的小城,整個呈現在拴柱子面前。 這是個奇異的小城,沒有城牆和寨子,沿著鐵路一長條的橫躺在松花江畔的大草原上。 馬路似乎比兩旁的房屋地基低了一尺多,走進每家商店的時候,都得先爬上三五級臺階。 店鋪都是紅磚砌成,突出的磚柱超過房子的平頂。在房頂上面又沿著磚柱砌了一個連一個的半圓型矮牆,在每個半圓型矮牆上鑲嵌了圖案和商店字型大小。 火車站附近街面上的店鋪並不太多,店鋪門面上除了鑲好的字型大小之外,還掛了幌子。藥店門口有一長串木制白底黑巴巴的大膏藥,帽店、靴店,同樣掛了各型木制帽子和鞋、靴。 郭爾羅斯前旗,只有十字型的兩條主街,由車站到十字路口,顯得燈火很暗淡。過了十字路口,一直走下去,便是員警署、旗公署、稅捐處、郵局等各種機關。出了市區,再走四十多分鐘,是去扶余縣松花江邊的渡口。 另一條橫路,一邊商店林立,加上市場,比較熱鬧,另一邊通往糧棧區,大青磚圍子,四角有碉樓,代表了財富的堆積站。 拴柱子按照老站工的指示,到了十字路口便向左拐,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見一座像牌坊似的大木門,當中寫了四個一尺見方的黑字,拴柱子也不認識,他停下凍得麻木的雙腳,站在那裡東張西望。 首先望到牌坊旁邊,有一家店鋪燈火特別明亮,門口掛了兩個像家鄉娶親挑的綢質彩燈,說它是燈又不是方型,而是個圓筒筒,下面飄著紅布條兒裁成的流蘇。 大玻璃門內有著窄窄的屏風,屏風後生著大火爐。兩面一拉溜的大炕,炕上擺了矮幾,許多人正在大吃大喝。 在炕的盡頭,第二間屋子都是小房間,經過許多城市的拴柱子看出門道,那是一家大飯莊。在飯莊對面同樣也有一家店,門口不是燈籠而是半月型的大木牌,漆成古銅色,木牌下麵兩角拴了紅布條兒,也在寒風中搖擺招展,不過木牌上寫的不是方型中國字。而是像春犁翻出來的一大團彎彎曲曲的蚯蚓。 拴柱子望了一陣子,附近的這份勁熱鬧,如同集場,大概是啥「市場」了。正巧從裡走出一位幹勞力活的,扭動著兩隻腳,東倒西歪的過來,老遠便嗅到一股酒氣,拴柱子只好上去問:「大叔,鴻記煎餅鋪在那裡?」 「嗯,」對方用手向牌坊內一指:「進——進市場內右——右——右手第二家,哇!」大嘴一張活像噴泉,吐了一堆,把雪溶化了,如同新出籠的年糕,還冒熱氣兒。 拴柱子怕他摔倒,過去扶他。對方又把手一揮:「俺——俺——沒喝醉,還差幾——幾盅。」他又用扭動的步伐走著,邊走邊扯起粗啞的嗓門,直腔直調的吼: 「家住山東,在山東, 殺人放火,逞英雄噢……」 「哇!哇!」一面走一面吐著走遠了。 拴柱子看到這位喝醉的陌生同鄉,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有些胸口發悶,眼睛發澀,他想不透辛辛苦苦賺來幾個錢為啥喝酒呢?怕冷嘛,喝一兩盅燒刀子暖暖身子就行了,為啥要喝得當街大吐特吐,如果是留在老家的爺娘知道了,不知有多傷心。 他不由自主的搖搖頭,表示為同鄉難過。然後進了市場大門。在右手看見有一排低矮的小瓦房,第二家門口同樣也掛了一個半圓型的小木牌,只有半張煎餅那麼大。木牌可能經過長期的風吹霜打,早已失去油漆的光澤,幾乎連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尤其那兩片布條,只剩寸許,風再吹也飄蕩不起來了。 拴柱子想這可能是老招牌,招牌越老,生意越好。 他走到門前,門上的玻璃同樣被暖霧所遮,看不清裡面情形。不像那家大飯莊,一個小夥計專擦玻璃大門,亮堂堂的。 他鼓起勇氣,用力拉開風門,剛伸進腳,一大團暖氣撲來,與外面成為兩個世界。 店內燈火不夠亮,蒸氣和食客的廉價煙葉噴霧,使人一時看不清楚,還熏得眼睛發澀發痛。他一怔,後面的門「啪!」的一聲關上,碰痛了腳後跟。原來門上拴了一條強有力的粗彈簧。這時一位身材粗矮,腰中圍了青色圍布的男人過來。 「老鄉,把行李擱這,炕上坐唄,上頭暖和。」同時很勤快的伸手接住拴柱子的行李。 拴柱子讓他把行李接過去,放在長條凳上,有些激動顫著聲兒問:「我——我是來找俺表舅的。」 「你表舅姓啥?」對方望著四周正在大吃大喝的客人,想從客人當中找到拴柱子會尋的表舅。 「他姓趙,就在這店裡。」 「你是那個莊上的?」店夥扯起圍布擦油膩膩的手。 「俺家住九孔橋,姓李,俺姥姥家是劉家寨,俺表舅叫趙——趙宗之……」拴柱子語無倫次說了一大堆。 「你叫啥?」 「拴柱子。」 「拴柱,」對方一皺濃濃的眉頭:「我就是你表舅。」 拴柱子這時才看清腮邊那顆痣和三根長毛,表舅找到了,高興得差點掉下眼淚,正要張嘴,訴說自己來逃荒闖關東投奔之意,突然裡面傳來拍擊木板的聲音。 「拴柱,」表舅親切的喊他的名字,把「子」字給省略了:「現店裡正忙,你先上炕坐一坐,一定還餓著肚子吧,我先給你弄吃的,等忙過這陣子再『拉』。」 現在拴柱子已經習慣店中的氣氛,炕上矮幾及地上方桌,有不少的客人。 趙宗之跑到木隔扇前面,從小窗洞中,端了兩大碗熱氣騰騰高粱米粥,給一位趕車的大掌鞭,然後匆匆忙忙到小窗洞又講了幾句話,立即又拿了一大卷煎餅,一盤黃豆芽,一碗苞米粥,放在拴柱子面前。 「先填飽肚皮。」 拴柱子感到餓了,便張嘴吃起來。他看見店中只有趙宗之一個人,送煎餅、送菜、送粥、燙酒,忙得團團轉,仍舊供不應求,到處聽喊:「老趙頭,老趙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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