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松花江畔 | 上頁 下頁
一四


  在狂鳴的氣笛中,火車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可能司機「歸心似箭」,想早些到站好回自己的家。

  現在車窗外,是一條條筆直的街道,兩行筆直連串的街燈。路基高過街道,在車上望出去,每條街心都亮得同白天一樣。

  火車仍勇猛的前闖,彷佛要闖過長春車站。但長春市夠大的,火車走了許久,才看見數不清的紅綠色信號志,多得如同繁星,長春車站到了。機車有節奏的打著鐘,「叮噹!叮噹!叮噹!」然後文雅的停下來。

  「到了!」

  王本元很輕鬆的說,並順手提起小包袱。拴柱子滿臉陰霾,背起行李捲,下車後,踏在亮得令人頭暈的月臺上。

  過了一條很長的地下道,爬上來才是出口。兩人剛排隊走出柵口。聽到柵欄外,許多聲音喊著:「叔叔,叔叔。」

  王本元居然會搖搖手,柵欄外叫聲更響了。

  拴柱子向叫嚷的那一群望去,有三個男孩穿了皮領子短大衣,兩個小女孩則是大紅色大衣,著了長筒皮靴。他們的臉兒都白中泛紅,如同洋娃娃。拴柱子想,這些可能是王本元他哥哥的孩子。

  兩人走出紮口,孩子們圍上來,有的為王本元提小包袱,有的抱著王本元的腰,王本元張開大嘴大聲笑了。

  「這麼晚,你們還來接叔叔。」

  「叔叔,」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頑皮的說:「已經五點多天快亮了啊。」

  是天快亮了,在都市萬家燈火的上方,有一抹淩晨前的光亮。

  §七

  走出火車站,七個人擠上一輛馬車。

  王本元同兩個女孩子坐在正面車廂裡;拴柱子和兩個男孩倒坐在腳踏上。那位大男孩便與車夫並排坐在高高的前座上。

  車夫穿了老羊皮襖,戴了厚厚的皮手套,從車座旁抽出鞭子,輕輕一搖,拂過馬的脊背,馬便輕快的跑起來。

  郊外有著大雪,馬路上的雪卻早被打掃過了,除了一層泥和灰白色的冰層,遮蓋了柏油路面,留有一點雪的痕跡之外,便是路旁的樹木,著了素衫,還有房舍上壓著一層厚厚的白。

  馬蹄得得的敲擊著冰層,雪停後的早上,比落雪的時候還要冷。拴柱子看見男孩們和女孩們,並沒有怕冷的意思,照常的談笑。可是他先是覺得手腳疼,由疼變得發麻,用力跺腳,彷佛那雙腳不為他所有。

  半新的棉襖,在家鄉冬天中午有時還熱得穿不住。現在經掃著樹梢上積雪的風兒一吹,如同單薄的夏布衫那麼不抵用。千萬針尖刺向皮膚,可能起了雞皮疙瘩,可能被凍沒有半點血色。拴柱子全都相信了關東的特色——冷。

  街上已經有了行人,都是大皮衣、皮帽、厚靴。有的便用口罩和風鏡。

  孩子們唧唧喳喳在車上不停的叫嚷,拴柱子漸漸聽得出,他們很懷念這位叔叔。曾經有一年夏天帶他們到郊外河溝裡摸魚,在樹上鳥巢裡捉鳥,還曾在公園裡用樹枝逗老虎,被員警捉到罰了錢。

  看樣子王本元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王」,所以他們冒著嚴寒,到火車站來接他。

  「叔叔,」那位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的話特別多:「這次來住多久?」

  「不一定。」

  「別回去啦,」小男孩伏在王本元的懷裡,仰著臉兒祈求:「我和奶奶說,一定把你留下。」

  「留下我做什麼?」

  「收房租啊,不是請了很多人收房租嗎?」

  「奶奶才不會呢!」坐在車夫一起的大男孩回過頭來說。

  「奶奶,真是的。」女孩的嘴噘起來了。

  「奶奶做得對,」王本元笑著安慰幾位孩子:「叔叔啥活都能幹,就是不能經手錢。」

  「為什麼呢?」最小的女孩問。

  「噓!」男孩子把帶了皮手套的中指按在嘴上不讓小女孩再問下去。

  雖然天氣冷,冷僵了拴柱子的身體,卻沒有凍僵他的眼睛,他漸漸的不再羞怯,一雙眼充滿了好奇,看他們每個人說話的神情。

  王本元現在才記起來,指著他對孩子們說:「他姓李,叫拴柱子,輩份和你們一樣,你們就叫他拴柱哥。」

  「拴柱哥。」孩子們齊聲嚷著,尤其兩位小女孩聲音特別尖。拴柱子的臉都羞紅了。

  「還沒有介紹我們。」

  又是那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先抗議,拴柱子從沒有見過個這麼大方還帶有點野性的女孩兒。

  「好,好,我們按著大小來介紹,還輪不到你。」王本元擠擠眼睛,小女孩扭轉頭裝著生氣。

  王本元拉過她的手,在手套上拍了拍:「好好,先介紹你,這是大丫頭,叫長英,還有二丫頭叫長美。」

  「丫頭,丫頭的,像奶奶一樣,叫的多難聽。」長英二度不高興。

  王本元裝著沒有聽見,繼續向拴柱子介紹三個男孩:「這是老大長福,長福你幾歲?」

  「叔叔,你沒老,怎麼糊塗了,前年你來長春,我不是告訴你十四歲。」

  「對,前年十四,今年十六,叔叔一點也不糊塗,」他指指與拴柱子並排坐在一起的兩個男孩:「這是老二長祿,老三長壽。」

  王本元說完了,故意提高了嗓門:「其實按我們家順序排,長福是大哥,長英是二妹,長祿是三弟,長美是四妹,長壽是老麼。」說完了,神氣的晃著腦袋:「你們看叔叔多麼聰明。」

  「奶奶也說叔叔最聰明了。」老麼把一雙手伸過去,王本元很高興的握著。

  「拴柱哥。」長祿很親切的喊:「你在我們家住嗎,好高興喲,我們又有玩伴了。」

  「先別高興,」長英插嘴:「不信賭一賭,拴柱哥在咱家不出五天,爹不是送去百貨店裡當學徒,便是糧棧當小夥計。」

  「爹,就是這點不好,」長美板著帶了手套的指頭:「每次來個小玩伴,他就找個工作送走,哼,算算看,有天生哥、小魚哥、狗子、小魚,好多,好多。還有劉大嬸家的小五才十三,爹也給他找工作打發走了,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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