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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三


  「中共親自出面召集會議討論,啥事體明天都可以當面談了。」

  「哦,」柳惠光點點頭。

  「倒是我們自己要好好準備一下。」徐義德對馬慕韓說,「你剛才提的工商聯常委會,我看還要提早,要明天上午開,下午正好把工商界一致的意見帶到市委去。」

  「對,明天上午開。信老、其老以為怎麼樣?」馬慕韓見他們點頭同意,猛的站了起來,說,「我們現在都到工商聯去,動手加緊準備,說不定史步老臨時請到市委去。所以到處找不到。」

  馮永祥找副市長和統戰部長也找不到,可能都在中共上海市委開緊急會議哩。他接著也站了起來,說:「一定是到市委去了,我們現在到工商聯去,說不定步老正在工商聯到處找我們哩。」

  大家急急忙忙走出去。一轉眼的工夫,一輛一輛小汽車開出馬家大門,在衡山路上疾駛而去,像是一條飛舞的長龍。

  【第四部 第五十七章】

  馮永祥的眼睛機警地掃射一下客廳和旁邊的大餐廳,沒有一個人影子。整個徐公館靜悄悄的,連樓上也沒有人聲。窗戶的陽光已經偏西,顯得客廳裡更加幽靜,他小聲地問道:「你們那位大少爺呢?」

  「參加工商突擊隊去了,到處宣傳教育,家裡別想看見他的影子。」林宛芝坐在沙發上,手裡在打水紅毛線衫。

  「那當然忙了,他娘怎麼也不在?」

  「上馬麗琳家去了。」

  「朱延年死了以後,他們還有往來嗎?」

  「很少往來了,她因為今天到南京路去,順便看看馬麗琳,叫家裡不要等她,晚了,可能在馬麗琳家吃飯。」

  「只有那位老太婆在樓上念經?」

  「寶貝姨侄女陪她上滄州書場聽說書去了。」

  「你倒好,一個人在家裡享清福!」

  「誰說的?我參加報喜隊,跑了大半天,你看,打鼓,把我的手都打紅了。」

  馮永祥坐在她對面,拉過她的手,在上面輕輕地撫摩著,同情地說:「真的打紅了,現在還痛嗎?」

  「不大痛了。」她羞澀地把手縮回來,說,「怕義德回來家裡沒人,特地趕回來,可是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不曉得到啥地方去了。」

  「他嗎?今天晚上能回來就算好的了。從十四號起,工商界就鬧翻了天,哪個在家裡也呆不住。」

  「不早不遲,為啥從十四號開始鬧翻了天呢?」

  「你不曉得嗎?我們十三號聽到北京提前完成第一個五年計劃的社會主義改造任務,上海工商界一向走在全國工商界前頭的,這回全市合營卻落在北京後頭了。我們當然不甘心,要騎上馬直追。十四號上午工商聯常委會開了會,決定一個星期完成全市申請公私合營的工作,下午中共上海市委召開工商界上層代表人士座談會議,史步雲和馬慕韓代表我們工商界提出去。接著很多人擁到話筒旁邊要求發言,排成一字長蛇陣,一個接一個,只見頭來,不見尾,有的挨不上發言,只好幾個行業,幾個地區合推一個代表發言。鉛印業主要說他們行業已經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申請合營……」

  林宛芝聽到這裡,放下手裡的水紅毛線,噗哧一聲笑了,打斷馮永祥的話,不信任地說:「別騙我了,還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申請合營的?」

  「可不是嗎?要不是我坐在第一排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我也不相信哩。因為鉛印業公會有一位會員是啞巴,他自己不能說話,就拖著他的兒子來提出申請合營的要求,這不是百分之一百零一嗎?所有出席會議的工商界代表有一個共同的願望:要求學習北京的先進經驗,加快步伐,把上海私營工商業全部過渡到國家資本主義高級形式。每一位代表心裡都有千言萬語要傾吐,可是時間太少,時間過得又太快,不允許那麼多的代表發言。陳市長最後講話了,你猜他說什麼?」

  「我沒去,哪能曉得?」

  「他回來沒有給你講?」

  「他哪裡有工夫給我講這些。」

  「陳市長說:毛主席教導你們要認識社會發展規律,掌握自己命運。今天你們有這種接受社會主義改造的真誠願望,市委沒有理由不信任和同情你們,也沒有理由拒絕你們的要求;但是必須要多多地徵求廣大工商業者的意見,各單位如果有個別工商業者還要考慮考慮,應該給他們一個時間,允許保留自己的意見,要做到自願,不要勉強。陳市長這麼一說,更加激動了每一個代表的心,大家霍地站起來,感激陳市長的教導和關懷。」

  「陳市長想的真周到,要徵求大家意見,不願意的還可以保留,真會體貼人。這麼多事體,一個星期行嗎?」

  「你說一個星期不行?十五號工商聯在天蟾舞臺召開了臨時代表會議,三千多代表,代表二十萬工商業者出席了大會。馬慕韓在大會上建議,在六天內完成全市各業的公私合營申請工作,要做到全市工商界聯合起來一次申請,要求政府一次批准,來個滿堂紅!」

  「六天來個滿堂紅?」她仿佛在聽神話,微微皺著眉頭,擔心地說,「又少了一天,來得及嗎?」

  「上海的事體,沒有一樣來不及的。在上海灘上,只要你想的到,沒有辦不到的事體。大會當時做了決議:六天內實現全市各業公私合營的申請工作。」

  「這麼快,連做招牌也趕不上啊!你不是常說,上海有十多萬工商業戶嗎?那要多少新招牌?」

  「這一點大家早想到了,合營批准以後,馬上掛牌,如果招牌趕不上,我們用紅布做,然後再換新的。」

  「你們真有辦法。」

  「上海人就是會動腦筋。市工商聯臨時代表會議還沒有開完,出席各區工商聯籌備委員會召開的傳達大會的代表已經在區開始入場了。市里大會一散,區工商聯籌備委員會負責人立刻趕到區裡,傳達大會的決議。大家聽了,個個都高興得跳了起來,到處排隊要求發言,表示要把熱情貫徹到行動中去。有的準備把私蓄投入企業作資金,有的要把技術獻給國家,保證在一九五六年內試製新產品,作好合營後對祖國的獻禮。區的傳達會議一完,又分頭向各個工商企業傳達,奔相走告,有的人不相信喜訊來的這麼快,連聲不迭地問:是真的嗎?

  「靜安區膠州商店老梅的愛人,今年已經五十多歲,因為得了高血壓症,四年都在家,經常躺在床上,聽了這個消息,高聲叫道:大喜!大喜!馬上從床上一骨碌跳下來,要參加報喜隊。她女兒不讓她去,怕她病倒在馬路上。她哪裡肯聽,反而說,這是一生中難得的大喜事,說啥也得參加報喜隊。早些把喜訊告訴別人,也讓別人高興高興。她女兒說她有病不能去,她說她病好了。一把抓住女兒,一同參加了報喜隊。有的人在馬路上,見了一個熟人,報一次喜,報了喜就手攙手跳了起來。」

  「怪不得這幾天馬路上的人見了面都笑嘻嘻的,好像是一家人似的。」

  「那可不,這幾天上海發生了大變化哩,十六號民建分會講的笑話可多哩。」

  「你們怎麼天天開會?」

  「這兩大豈但天天開會,一天我起碼開三個會,上午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又一個。」

  「那你們不休息?」

  「休息?有的,中午和晚上吃飯的辰光休息,不過,有時在飯桌上臨時又是一個會。昨天以為會少,可以休息休息了,誰曉得上海農民在舉行上海市郊區農業生產合作社代表會議,申請和批准了由低級社轉變到高級社,邀請工商界代表出席。他們硬把我拉了去。今天中午在文化廣場舉行上海市慶祝全市手工業合作化勝利大會。工商聯和民建又要我和別人出席祝賀。這幾天的上海,像是麵包發酵一樣,每時每刻都向上增漲,把我鬧得暈頭轉向,一刻也不得空閒。做了工商界的核心分子真不容易啊!何況我又是核心分子當中的代表人物,更是會上加會,忙上加忙。」

  「現在你怎麼倒清閒了呢?」

  「不管怎麼忙,我怎麼能把你忘記了?」

  「說的倒好聽,誰瞭解你真正喜歡哪個人?」

  「你說這種話,唉,天地良心啊,不信,我可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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