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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二


  「汽車!」徐小妹簡單答覆了一句,就躲到趙得寶背後去了,她怕管秀芬追問。

  「公方代表坐汽車來的,」湯阿英大聲說,「大家注意看汽車。」

  湯阿英和大家的眼睛瞅著馬路,想在人群中發現汽車。她們望了許久,遠遠瞧見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在流水般的行人當中緩慢地開來,越開越近,湯阿英忍不住招手歡呼道:「公方代表來了,公方代表來了!」

  大家又擠到門口,那輛黑色小汽車真的開到廠門口來了。陶阿毛想搶上去給公方代表開車門,可是汽車不停,嗚嗚地向周家橋方向開去了。大家並不失望,眼睛還是望著馬路上的人群,在等候小汽車。

  「公方代表怎麼還不來?」郭彩娣問管秀芬。

  「也許公方代表不認識路,找不到我們的廠。」「哪有這樣的事,」湯阿英說,「就是不認識我們的廠,問一聲長寧路上的滬江紗廠,啥人不曉得?小管,你別開公方代表的玩笑。」

  「誰開玩笑?」

  「你還不認識?」湯阿英指著管秀芬的鼻子說,「小管,等會公方代表來了,我告訴公方代表,收你的骨頭。」「那可不行。」郭彩娣說,「小管沒有骨頭,就嫁不出去了!」

  管秀芬恨不能罵郭彩娣一頓,她看見背後許多雙眼睛在盯著她望。

  「你再說……」管秀芬把右邊黑烏烏的辮子往腦勺後一甩,臉對著門口,說,「不理你!」

  「不理我,沒有關係。」郭彩娣並不放鬆,有意逗她,「要是不理別人,可就要跳井了。」

  管秀芬低著頭,在玩弄拖在胸前左邊的辮子梢,羞澀地不聲不響。大家的眼睛都望著她。湯阿英在旁邊湊趣地說:「小管,怎麼成了啞巴哪?」

  在大家的眼光下,管秀芬偷偷地望著門外,她希望公方代表馬上就來,好給她解圍,可是馬路上人群當中沒有一輛汽車,真是急人,恨不能地下有個洞,她好鑽下去。地下沒洞,四面有人,正在她狼狽不堪的辰光,余靜從馬路對面的公共汽車站走了過來,一眼給她看見,她推開人群,高興地大聲叫道:「余靜同志回來了,余靜同志回來了!」

  她這麼一叫,引起了大夥的注意,全擁到門口,湯阿英走在最前面,一把抓著餘靜的手,說:「學習的好嗎?余靜同志。」

  「很好。」餘靜望了大家一眼,看見那麼多人,她奇怪地問道,「你們都在這裡等啥?」

  「你不曉得嗎?今天公方代表要到我們廠裡來,我們都在等公方代表哩。」徐義德說。

  「是呀,」梅佐賢趕過來和餘靜握了一下手,說,「我們都在等哩。」

  「公方代表來,為啥要這麼多人等呢,耽誤生產,耽誤工作,不好。」

  「我們下了班,反正沒事。」湯阿英走過來說。

  「大家都回去吧!」餘靜說。

  「那怎麼行?」徐義德搖搖手,說,「大家都要歡迎公方代表,公方代表不來,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走。」

  「是呀,我們一定要等公方代表來,」這是大夥亂哄哄的聲音。

  「余靜同志,」湯阿英說,「你也在這裡等一會,和我們一同歡迎公方代表,好啵?」

  餘靜微微笑著,沒有回答湯阿英。嚴志發從馬路的人群中匆匆忙忙跑了過來,站在餘靜背後,聽大家的談話,忍不住哈哈大笑,大聲說道:「你們要歡迎公方代表嗎?」

  大夥答道:「是呀!」

  「余靜同志就是公方代表!」

  嚴志發說完了,廠門口頓時爆裂開巨大的歡呼聲,有人叫了起來,有人跳了起來,連馬路上的人也過來看熱鬧了。無數隻手伸向餘靜面前,緊緊和她握著,團團把餘靜包圍在當中,水泄不通。

  【第四部 第四十七章】

  當大家正在廠門口等候公方代表,余靜和嚴志發在中共長寧區委統戰部部長辦公室裡。楊部長談完以後,指著他們兩人說:「『五反』的辰光,你們合作過,現在又在一道搞公私合營,可以說是老搭檔了。志發同志對滬江廠的情況也熟悉,你們兩人去,一定可以把工作搞好,不要膽怯,余靜同志。」

  餘靜聽到「不要膽怯」四個字,臉上緋紅了。這是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秘密,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不料給楊部長一語道破了。她調到市里學習對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工作,聽了市里許多首長的報告,經過反復討論,對黨的政策有了深一層的瞭解。她感到在訓練班裡短短幾個月裡提高了不少,心裡十分高興,以後回到廠裡做黨的和工會的工作更有把握了。

  學習完畢,市委組織部找她談話,要派她到滬江紗廠擔任公方代表。她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當任公方代表。她雖然是在滬江長大的,解放後也沒有離開過滬江,但她過去做的是工會工作和黨委工作,從來沒有做過行政工作,尤其是沒有做過公私合營廠的行政工作。這個工作對她說來,是完全陌生的。何況行政工作要直接領導生產,按時完成生產任務。這樣的經濟建設工作,她根本沒有負責過。她希望不做經濟工作,還是做黨委工作,再做工會工作也可以。她向市委組織部表示:自己能力差,怕不容易完成公方代表的任務,希望組織派另外的同志到滬江來工作。組織部的同志說:這次短期訓練主要是訓練公方代表的幹部。全市許多行業申請公私合營,党要派幹部去,如果她認為滬江工作吃力,那麼,可以考慮調換另外一個廠家,不過,還是要擔任公方代表的職務。

  餘靜好半晌沒說話。她低著頭在想:黨的過渡時期總路線總任務,是要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基本上實現國家工業化和對農業、手工業及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在訓練班裡學習了很久,自己也完全擁護,在總路線燈塔的照耀下,可以看到祖國光輝燦爛的前途。

  不管是工業化也好,對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也好,都要有人工作啊。她原來就在私營紗廠工作的,不回到滬江去,一定要到另外一個將要公私合營的紗廠裡去。如果到別的廠去,情況一點也不熟悉,幹部和工人也不瞭解,資方和公方代表更不認識,那困難更多。作為一個黨員,應該服從組織分配,到工作最需要的地方去。要是大家都不服從分配工作,那算啥共產黨員呢?她後悔剛才提了意見,可是又收不回來了。

  她慚愧地抬起頭來,說:由組織決定好了。組織部的同志,反而徵求她的意見,並且說:對工作有意見,提出來,組織上可以考慮的。她說沒有意見,於是決定到滬江紗廠來,並且把訓練班學習的嚴志發派給她,一同去工作。她總怕完成不了黨交給她這樣重大的任務,不僅要改造私營企業,還要改造私營企業的上層代表人物。徐義德和梅佐賢這些人物是不好對付的呀!雖然經過五反運動,和過去情況不同了,可是鐵算盤還是鐵算盤啊!酸辣湯也還是酸辣湯啊!

  接受了黨給她的光榮而又重大的任務,她拿著市委組織部的介紹信,到市人民政府紡織管理局報到,委派她到公私合營滬江紗廠擔任公方代表。她回到家裡坐在客堂間,皺著眉頭在想。余媽媽看到了,問她為啥不高興?她不嘖聲。余媽媽一問再問,她只好把心事向余媽媽傾吐。余媽媽也擔心,她完成不了生產任務,責任可不小,要她再和組織上商量商量,派別人去不行嗎?她說不行,現在人手少,訓練班裡的人都要做這樣工作。余媽媽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誰也不言語了。後來還是余媽媽想起,問她為啥不找楊部長商量一下呢?第二天她就和嚴志發一同來看楊部長了。

  她簡單地向楊部長彙報了學習收穫和組織部分配工作的情況,要求楊部長指示他們怎樣做好工作。楊部長分析了「五反」以後民族資產階級有變化和徐義德目前的思想情況,鼓勵他們去。余靜聽了,增強了信心,坦白地對楊部長說:「我原先確實有點膽怯,怕完成不了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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