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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


  沒等馬慕韓回答,江菊霞搶上來說:「這怎麼行呢?這次全業申請合營只有十三個企業單位,二十三個廠只能用一個公式,不能用很多公式。如果一個企業單位一個公式的話,那不是要十三個公式了嗎?要把人的腦袋算大了啊。」

  「這麼多公式,同業擺不平,政府也難辦,」潘信誠說,「只能有一個公式,根據多數廠家的意見來定。」

  「我贊成信老的意見。」馬慕韓知道這次合營潘家和史家的錠子加在一道,便壓倒多數,何況還有興盛哩,更不成問題。

  「我也贊成只能有一個公式……」

  馮永祥聽徐義德的口氣,以為問題解決了。他不等徐義德說完,歎了一口氣,插上來說:「謝天謝地,意見總算一致了……」

  徐義德不動聲色地接下去說:「究竟哪個公式好,不能根據多數少數來決定,應該看哪個公式公平合理。」

  馮永祥大失所望。他這個和事佬努力並沒有成功,前途還有不少暗礁的樣子,懷疑地對徐義德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有各的理,永遠談不清,叫我們這些人怎麼辦?」

  馬慕韓緊接著徐義德說:「對,可以比較比較。凡事總有一個客觀標準,不能根據一個人的主觀來定。不信,問問同業,一定贊成宏福老弟提的公式。這個公式比較公平合理。」

  「大家說自己的對,都不讓步,這樣爭下去,怎麼了結?

  好在是醞釀醞釀,以後再談吧。」馮永祥想不了了之。

  馬慕韓因為潘信誠親自出馬,他們這一派意見佔優勢,希望今天初步定下來,以後在同業裡醞釀就容易了。他說:「大家把意見敞開,要是有個比較一致的看法也好……」

  「我看不易!」

  徐義德感到今天有點孤單,潘家和馬家聯合起來對付他一個人,江菊霞不便多說話,暫時擱下來倒是一個辦法。馬慕韓又不同意,如果把多數人的意見歸納起來,一定是潘宏福的公式佔優勢,他不能吃這個眼前虧。他支持馮永祥:「阿永說的對,今天很難得到一致的看法。這三個公式各人有不同的理解,也不好勉強一致,我看只好請示紡管局,讓領導上決定好了。」

  「請示紡管局也好,看領導上究竟認為哪個公式比較公平合理。」馬慕韓理直氣壯地說,「信老,你看怎麼樣!」

  「好麼。」潘信誠滿是皺紋的臉上浮著勉強的微笑。

  【第四部 第四十五章】

  徐義德回到家裡,想來想去,認為尚可使用年限加上已使用年限,等於耐用年限比較合理,可是馬家和潘家都不贊成,小小的滬江,怎麼能和這些大亨鬥呢?一個馬慕韓就吃不消了,何況又加上個潘信誠,徐義德更不在話下了。請示紡管局決定,不知道後果如何,要想法讓紡管局採用他的辦法才好。他一人坐在書房裡動腦筋,在想方設法。

  朱瑞芳聽說徐義德回來了,連忙下了樓,匆匆走進書房,劈口就問:「義德,你聽說馬麗琳的事體嗎?」

  徐義德猛的聽到馬麗琳三個字,一個嫵媚多姿的少婦在他腦海裡隱隱約約出現了。他雖然內心垂涎馬麗琳很久,一則是朱延年和她形影不離,沒有機會和她接近,二則馬麗琳到徐公館來的時候不多,見了面她十分尊敬徐義德,從來不開一句玩笑,並且總是朱瑞芳在。他和馬麗琳沒有任何個人往來,朱瑞芳為什麼突然問到馬麗琳的事,難道懷疑徐義德和馬麗琳有什麼關係嗎?那是天大的冤枉哩。他冷靜地不慌不忙問道:「馬麗琳的事體?啥事體?」

  「這個人壞透了,別介紹她上滬江工作。」

  徐義德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可不知道朱瑞芳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原來經常催他把馬麗琳介紹到滬江去工作,他已經關照梅佐賢去辦了,大概最近忙於研究棉紡業合營的事,把事情耽擱了。他問:「你原來不是說馬麗琳為人蠻好嗎?怎麼變壞了?」

  「你不知道她和我弟弟離婚了嗎?」

  「你弟弟不是早就伏法了嗎?」

  「我沒聽說要和死人離婚的,你看這人壞不壞?」

  「她和朱延年離了婚?」

  「哼,我今天聽說的。托人向福佑同仁打聽,他們都說是有這回事。」

  「啊!」徐義德吃了一驚,他最近忙著計算那幾個公式,沒有時間管別的事體,更不用說馬麗琳的事體了。他歎了一口氣,慢吞吞地說,「人情淡薄,延年屍骨未寒,麗琳竟然提出離婚,實在叫人太寒心了。」

  「馬麗琳既然無情,也不能怪我朱瑞芳無義,從此我們和馬麗琳一刀兩斷!她不要再認我這個姐姐,我也不承認她是我的弟媳婦。她走她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我們滬江不要這樣無情上義的人。」

  「你說的對。」

  「滬江的事怎麼辦呢?」

  「你再三要我介紹她的工作,我已經通知梅廠長辦了,可能還沒辦。」

  「沒辦更好,叫他不要再辦了。」

  「好,待明天到廠裡去,我關照一聲。」

  「還要等到明天?這樁事體不能等,你馬上就給我招呼梅廠長,叫他別管馬麗琳的事了。」

  「馬上?讓我休息一會再說。」

  「休息?休息一會,也許梅廠長通知她,那事情就不好辦了。」

  「我剛剛回家,讓我休息一會,不行嗎?」

  「好,好好,你休息,我自己打電話給梅廠長。」

  「你打電話給梅廠長?」徐義德就怕朱瑞芳這一手,馬麗琳的事由她打電話不要緊,弄成習慣,廠裡什麼事她都插一手,叫他不好辦。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說,「打就打吧,你叫通電話,我來給他說。」

  朱瑞芳撥了書桌上的電話號碼,許久沒有人聽,過了一會兒,那邊問找誰。朱瑞芳說是找梅佐賢廠長,對方說梅廠長出去了,不在廠裡。朱瑞芳沒精打采地放下聽筒,說:「明天早點到廠裡去,別忘了關照梅廠長。」

  「你的事體,我怎麼會忘的了?明天到廠裡,頭一件大事,就給梅廠長談馬麗琳的事體,該滿意了吧?」

  「我一切都聽你的,你怎麼辦,我都滿意。」

  「你一切都聽我的,我的太太,我可沒那麼大的福氣。」

  朱瑞芳抿著嘴得意地笑了。

  「哪一件事,我最後不是聽你的?」

  第二天徐義德沒有到滬江廠裡去,逕自到了滬江總管理處,首先找到了梅佐賢,可不是要他不介紹馬麗琳到滬江工作,卻問他準備安排馬麗琳做什麼工作好。他說總務科和托兒站都需要人,正要請示總經理安排她到哪裡去工作。徐義德告訴他發生了一些波折,等瞭解以後再說。梅佐賢當然遵命,等候總經理的吩咐。

  吃過晚飯以後,馬麗琳應邀到了滬江總管理處。她聽說滬江找她,心裡十分喜悅,認為終究是親戚,還是朱瑞芳好,沒有忘記她這個弟媳婦,一定是通知她到滬江上班了。她走進總經理室一看,見徐義德站起來笑嘻嘻歡迎她,更感到溫暖和親切,姐夫這麼忙,為了她這點小事,還親自給她談,實在叫人感激不盡了。

  她拘謹地坐在大寫字臺旁邊,徐義德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關心地問她:「最近好嗎?」

  「好?……好……」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丈夫死了,留下一屁股債,家庭生活困難,找不到工作,有什麼可講呢?可是不好說別的,只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下,想了想,努力說出自己的願望,「要是找到工作,就好了。」

  「工作?」

  「姐姐說,已經給你談好了,準備要我到滬江工作,讓我在家裡等候通知。多謝姐夫關心,給我介紹工作,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姐姐姐夫的恩情的。」

  「哦,」徐義德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看見馬麗琳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素綢絲棉襖,下身是淺灰呢的西式褲子,腳上穿了一雙白緞子繡著藍花的淺口軟底便鞋,和頭上左邊鬢角那兒插了一朵雪白的絨花遙相呼應。渾身打扮十分素淨,頭上那朵雪白的絨花令人注目,襯得頭髮烏而發亮,她給朱延年帶孝,不是細心的人卻又看不出來。這身打扮,另有一種風韻,顯得楚楚動人,端莊清秀,那一雙眼睛並不直視徐義德,有時看一下徐義德的表情,恰恰和徐義德貪婪的眼光碰上了,她迅速地微微低下了頭,暗暗又瞟了徐義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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