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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三


  馮永祥曾經要江菊霞和史步雲商量商量。中小戶確實也有這樣的要求。但是她不同意成立棉紡業增產節約委員會來領導這件事,現成的棉紡業公會為啥不可以承擔起來呢?她慢條斯理地說:「一般紗廠資方都希望同業公會領導,一起走國家資本主義高級形式的道路。至於走法問題,有各種意見。有的主張一湧而入,由政府和私營同業共同組織一個公私合營紡織公司,各私營廠可以把原有的生產資料,加入作為股份,等到全體私營廠都加入了,便成為一個大規模的公私合營企業。加入公司時,所有股權的統一,產權的確定,設備的調整,人事的安排,都能徹底解決。也有的主張成立私營同業統一聯營處,先私私聯營,然後公私合營。他們說上車時買團體票,但不一定集體上車,可以有先後。不同條件的企業,可以從坐飛機,坐火車,乘輪船等各種不同的途徑①,以不同速度,最後達到一個目的地。他們希望同業公會統一領導,認為各廠個別敲門不是辦法,怎麼敲法也不瞭解。」

  ①坐飛機指公私合營,坐火車指並廠,乘輪船指聯營。

  馬慕韓聽她的話,心裡冷了半截:小小江菊霞居然想和馬慕韓爭奪領導,這一定是史步雲暗中支使的,否則她沒有這麼大的膽。她伸出頭來也好,先聽大家的口風,他不忙開腔。他睨視了潘宏福一眼,潘宏福坐在潘信誠的後面長靠椅上,今天顯得特別沉著,穩穩坐在那裡,不大說話。「『聯合國』路線,這個想法好。』金懋廉說,「我們私營行莊也是全行業合營的,問題解決的徹底,對中小戶也有幫助。我瞭解上海有些小廠,只有一兩千錠子,單獨合營根本不夠條件,聯營倒是一個辦法。慕韓兄究竟是領袖人物,氣派大,看的遠,想的周到。中小戶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

  「那也不見得!」潘宏福在馬慕韓的盼望中開口了。馮永祥向潘信誠探聽對聯營的意見,潘信誠沒有表示態度,說這是個新問題,腦筋裡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好好想想。馮永祥走後,潘信誠對潘宏福說:馬慕韓要坐轎子,想叫別人抬他。潘家坐慣轎子的,不是轎夫,從來不給人抬轎子的。潘家企業要合營,到時機自己單獨會申請,不必勞馬慕韓的神。今天來以前,潘信誠又再三囑咐兒子講話要小心,多聽少說,不要亂開口。潘宏福遵守父命,心裡憋得實在慌的不行,忍不住說了一句。他還想再說下去,潘信誠用胳臂碰了碰他。他只好把嘴緊緊閉上了。

  潘信誠自己開口了:「中小戶的情況恐怕還是德公熟悉,他在區裡經常和他們接近。」

  徐義德現在並不準備講話。因為潘氏父子在座,對馬慕韓這個龐大的聯營計畫一定有意見的,他可以躲到第二線,冷眼看潘家和馬家的一場好戲。潘信誠一點名,頓時把他推到最前線,無處躲避。他想了想,說:「中小戶的情況,多少瞭解一點,很不全面。各廠情況不同,問題相當複雜。永樂和聚豐合併以前,每廠一年賺二十億到三十億,合併以後,只賺十八億。為啥?福利工資向高的方面看齊,開銷反而比以前增加了。大同紗廠高經理說:『我們大同四個廠之間的關係也複雜,有些問題很難統一,私私合併的困難就可想像。』高經理這段話很值得注意。不過,我個人倒認為:中小廠雖說關係複雜,但是不能因噎廢食,有些困難,也不是不能解決,主要問題還在大戶。上海私營廠靠近一百萬紗錠,集中在幾家大廠裡,中小戶數目不少,錠子有限,幾個大戶同意了,聯營的事就差不多了。不知道我這點淺見對不對,請信老指教。」

  潘信誠微微笑了笑:「怎麼要我指教?我整天蹲在家裡,外面的行情不熟,還是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柳惠光生怕得罪任何人,連忙聲明:「隔行如隔山,我對棉紡業是門外漢,只好聽你們的高見了。」

  他望著馬慕韓。馬慕韓的眼睛不斷轉動,想摸潘信誠的底。徐義德推到潘信誠身上,他以為可以看出苗頭來了,不料又被潘信誠輕輕推到大家身上了。唐仲笙看出馬慕韓焦急的神情,他出來幫了一手:「看上去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大戶的意見,一個是領導,是由同業公會統一領導好呢?還是成立增產節約委員會?特別是第一個問題解決了,全業聯營的事就差不多了。我對棉紡業情形雖然不大瞭解,我倒贊成全業聯營的好,氣派大,造成聲勢,可以擴大影響。」

  「全業聯營的確是個好辦法,各廠之間,條件不同,關係自然複雜,籌備時間可以儘量拉長一點,」馮永祥大聲說道,「問題一個個解決,水到渠成,到火候再向政府提出合營,這樣順理成章。問題是大戶,早兩天我曾經登門拜訪信老,談起這件事,不瞭解信老這兩天考慮的怎麼樣?」

  潘信誠給馮永祥問得躲閃不開,而且把早兩天談的事也拉了出來,他沒法回避了:「這的確是件大事,能夠辦起來當然不壞,這麼多的同業,聯合起來,恐怕不大容易,不妨向各方面多醞釀醞釀。政府的態度還不大清楚,現在提出去全業合營,會不會引起政府誤解,也可以考慮考慮。潘家企業合營是沒有問題的。」

  宋其文一聽潘信誠的口氣,深知弦不能拉的太緊,便站了起來,右手放在胸脯上,說:「慕韓老弟建議很好,總算有點眉目了。信老說的對,要多方面醞釀醞釀,辦事切忌草率。企業聯營的事,我們機器業也可以醞釀醞釀。只要動起來,事情就好辦了。棉紡業聯營的事,就算我們民建分會提出來的,請慕韓老弟和江大姐共同負責,你們贊成啦?」

  大家都贊成。馮永祥舉起兩隻手來,說:「我雙手贊成!」

  【第四部 第三十七章】

  「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從來不給我打電話的,大概把我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不要冤枉人,我今天正想打電話給你,你的電話就來了。」

  「那麼巧啊?我不信。」

  「我啥辰光給你說過假話?」徐義德好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忽然受了委屈,臉上顯出有苦無處訴說的神情。他說,「你不知道嗎?我家裡不能打電話,廠裡不能打電話,有時在這裡也不能打電話,要在外邊借電話打,從汽車裡跳下來也不方便。」

  「這裡為啥不能打?」江菊霞指著滬江紗廠總管理處總經理寫字臺上的電話說,「只是你一個人,又是直線電話,怕啥?

  就是在廠裡在家裡打也沒關係。」

  「當然沒有關係。我這個總經理室客人經常不斷,家裡廠裡又鬧的很,找個清靜地方打,談起來不是更親切嗎?」

  「你總有歪道理,怎麼也講不過你。」

  「這怎麼是歪道理呢?」

  「不打電話,為啥最近也不上我家裡來呢?」

  「我有空,你有時不在家;你在家,我有時又沒空。上你那裡去,時間短了,你又得說我啦:『屁股還沒有坐熱,又要走了,真是上海灘的要人啊!』是啵?」徐義德學江菊霞嬌滴滴的腔調說。

  「我多麼想你,夜裡做夢也夢見你。」她嫵媚地嫣然一笑。

  「現在不是又見到了嗎?」

  「這是啥地方?」她環顧一下總經理辦公室的陳設:一張寫字臺,一套沙發,牆上掛著一幅唐伯虎的山水畫,靠門那兒有個衣帽架,別的啥也沒有,顯得空曠而又單調,只是討論生活計畫的地方,而不是談情說愛的處所。她說,「我也不是滬江紗廠的職員,到這裡來給總經理報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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