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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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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義德對於公私合營沒有經驗,也沒有知識,金懋廉講的一套他駁不倒,可也不信服。他說:「私營行莊本來就比較簡單,要是工業方面合營起來,我看問題要複雜得多了。」 馬慕韓見金懋廉講的還沒有說服徐義德,潘信誠更不必提了。他覺得徐義德雖然參加過星二聚餐會,又和他們常在一道,開始和市里首長有些接觸,但是進步還是很慢。他真想當面開銷他幾句,又抹不下這個臉來,只好委婉地說:「公私合營是一條到社會主義的必經道路,遲早要走的。大潮來了,不跟著潮流走,想單獨留在岸上也可以,是不是划算,只好由各人自己考慮去了。我不過是把中央的精神談談罷了,沒有別的意思。」 徐義德瞭解馬慕韓這一番話主要是回敬潘信誠的。他不必代別人頂回去,閃在一邊,拿起咖啡來喝,面孔對著潘信誠,做出在思索馬慕韓講話的神情。 潘信誠深深感到剛才有些衝動,話說過了頭,沒法收了回來。馬慕韓這次上了北京,和政府越發接近了。在座雖說沒有一個黨和政府方面的人,但是慕韓如果不小心,啥辰光漏出句把也很難保險。他本想讓徐義德先擋過頭陣,然後他再補充兩句。不料鐵算盤沉默不語,他只好親自出馬了,不露痕跡地說:「對於私人資本向國家資本主義方向發展,我們這些人經常接近党和政府首長,政策瞭解得比較透徹,當然沒有問題。過去,我們做人,就是一句話:難為子孫賢。現在的時代,對自己的子女不要顧慮了,都有國家照顧,那財產觀念就沒有大問題了。潘家的企業都放在櫃檯上,藏也藏不了,啥辰光公私合營都可以。我們擔心的是一般工商業家,他們可能想不通。」 徐義德的眼睛裡露出欽佩的光芒:潘信誠究竟是與眾不同,這一番話說得多麼天衣無縫,又多麼乾淨利索!他連忙接上去說:「信老的話對極了。我們這些人沒有問題,怕的是一般工商界。這是一個艱巨的工作,要我們好好去努力,才能打通他們的思想哩!」 「只有我們弄通了,才能打通別人的思想。」 徐義德感到馬慕韓這話很有分量,雖然不是指他一個人,但是對著他說的,沒法再閃在一旁,只好說:「這還用說。」 「中央首長早就料到了,」馬慕韓說,「講工商界當中可能有些人會有顧慮的,要好好進行教育。要有步驟,首先是對大型的,對中小型的要穩定他們,注意研究,總之要水到渠成。」 宋其文點頭贊成馬慕韓的話,愉快地說:「毛主席指出了我們的前途,又給我們安排了廣闊的道路,真如父親指點兒子,一切都準備好了。國家資本主義分三級形式,又有步驟,又是穩步前進,想得真妙。我活了幾十年,真正高興還是頭一次。」 「過去一次也沒有高興過?」馮永祥歪著頭表示不相信。 「不是沒有過,真正高興的確是這一次。阿永,你沒吃過舊社會企業破產的苦頭,你不瞭解那個滋味。現在我們自己有了出路,國家也有了遠大的前途,眼見中國工業化在開步走了,你不高興嗎?」 「我高興極了,再高興也沒有了。」馮永祥似笑不笑地說。 「阿永究竟不同,問題看得清楚,眼光也遠。」宋其文表面滿意馮永祥贊同他的看法,心裡卻看不起馮永祥。 「提起永祥兄,我們只有佩服。」潘宏福不甘寂寞,又不敢多說。 「阿永常和首長接近,對中共的政策瞭解得既深且透,我們哪能和他比哩!」江菊霞一眼眇到潘信誠注意她講話,馬上又收回來說,「他在我們年輕一輩當中是個尖兒腦兒。」 潘信誠想批駁宋其文和馮永祥,想到馬慕韓今天的神氣不對頭,話到了嘴邊,又忍住了。他的眼睛望著正面牆上的那幅簡易太極拳圖表,沒有做聲。馮永祥指著江菊霞說:「我們兩人可以來個三級跳。」 江菊霞愣住了:「阿永又開啥玩笑?我也不是運動員,怎麼來個三級跳呢?」 「我和你都是無產無業,可以越過收購和加工定貨,一步跳到公私合營,這不是三級跳叫?我們無產無業,對社會主義改造,有啥不高興的呢?」 宋其文聽了馮永祥最後一句話,心頭一怔:想不到這麼大年紀的人又上了後生的當。他不勝感慨地撫摩著那一把鬍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潘信誠的眼光從圖表上轉到宋其文的身上,笑了笑,可是沒有吭氣。馮永祥的話勾起了柳惠光的心事,他憂心忡忡地說:「不管是一級跳還是三級跳,工業總算有了一條出路,就是我們商業,真是一言難盡了。」 他感到商業前途缺缺,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涼咖啡,拿著杯子六神無主地發呆。金懋廉歎了一口氣,說:「商業確是困難,我想不外三個前途:公私合營是少數,轉業比較困難,淘汰的可能占多數。目前消息不能傳出去,傳出以後,波動一定很大,因為商業資本家本來已經疑慮多端,猛然聽到這個消息,當然更消極了。」 「懋廉兄說得對,銀行方面最瞭解商業的行情。私營商業,除了首長以外,恐怕很難談。」唐仲笙伸了一伸腰,挺著胸脯,顯得他其實並不比一般人矮,說:「就拿捲煙業來說,上海有多少煙紙店?誰也說不清。公私合營嗎?太小了;轉業嗎?資金在哪裡?誠如懋廉兄所說的,只有淘汰的前途了。」 馮永祥抓住這個機會,挑撥地說:「假如我是私營商業資本家,聽到這消息,一定消極,因為眼見前途就要完蛋啦!」 砰的一聲,一個白瓷杯子掉在油光發亮的黃楊木的地板上,打個粉碎。杯子裡的咖啡流了一地。大家的眼光都望著柳惠光。他吃了一驚,訥訥地說:「只顧聽大家講話,我想拿根煙抽抽,竟忘記手裡還拿著杯子哩。」 「商業前途還沒有完蛋,惠光兄的杯子可完蛋啦!」 柳惠光沒有理馮永祥的俏皮話,臉色白裡發青,彎下腰去,在拾碎瓷片。 江菊霞說:「惠光兄,小心劃破手。別揀了,等一歇,我叫工友來打掃。」 「也好。」他把已經揀起的兩片放在面前的矮茶几上,臉色變得微紅了,掏出一塊雪白的細紗手絹,不斷地在揩手,好像他那只手永遠也揩不乾淨似的。 馬慕韓應馮永祥和潘宏福他們的要求來談談,借此機會在少數骨幹分子當中先打通打通思想,看上去很不容易。這在他的意料之中,資本家究竟是資本家啊;也在他的意料之外,馮永祥這些人居然也充滿了抵觸情緒,這就很難瞭解他和政府首長接近程度的深淺了。過去,他總是儼然代表政府在開導工商界,今天卻和以往完全相反,比有產有業資本家的抵觸情緒還大哩。是不是因為這次全國政協常委擴大會議沒有請他出席呢?不管怎麼樣,他今後在工商界活動,少不了要依靠這些朋友。 潘信誠說,「不要做別人的蛔蟲,」馮永祥說,「不要以先進代替落後,」都是話裡有話,自己不能離他們太遠,不然,就要失去工商界的代表性。有些話不必由自己說盡,政府首長會報告的;對工商界傳達也有史步雲這些老老去做,何必自己出頭哩!他很同情柳惠光關心利華藥房。他說:「這次中央首長再三再四地說了,要自願,要穩步前進,要做到心悅誠服。大家有啥意見,過兩天市委統戰部要邀請工商界和民主黨派代表座談,由史步老傳達北京會議的情形。 那時大家可以把意見儘量提出來。」 馮永祥聽了這消息當時沉下了臉,覺得市委統戰部沒有把馮永祥放在眼裡,這樣大的事竟然沒有通過馮永祥和工商界老老們商量,那不是過河拆橋嗎?現在中共上海市委統戰部有些事直接找工商界,顯得他在工商界的地位沒有過去那麼重要了,幸好工商界一些重大的事情大半還是通過他的手和党與政府首長商量。他要給市委統戰部一點顏色看看,那些小幹部算啥?要找馮某人,馮某人還不看在眼裡哩。馮某人要同市委和市府首長往來。但在工商界朋友面前又不能顯得和市委統戰部太疏遠了。他說:「市委統戰部曾經和我商量了這件事,是我提出來要先請少數人座談座談,聽聽意見,不要一下子推出去,那會引起工商界很大的波動。大家有啥意見,都可以在座談會上提。」 徐義德感激涕零地說:「永祥兄處處都為我們工商界著想。」 「我不過為各位效犬馬之勞。諸位大老闆有事,儘管吩咐小的便了!」 馮永祥站了起來,雙手拍著,笑嘻嘻地向四面八方拱了拱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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