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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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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信誠認為他認識馮永祥以來,這回算是講了一次正經話。他微微點了點頭。金懋廉也覺得馮永祥比唐仲笙究竟高明,看問題深刻的多了。他說:「這樣在道理上就說透徹了。」 唐仲笙不以為然,他搖頭說:「問題還不是那麼簡單。統一戰線還是包括民族資產階級的,這次政協會議不是請工商界代表參加了嗎?不要忘記我們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還參加政府工作哩!周總理也說了:階級消滅,個人存在。雖然也可以說是革命,卻和一般革命又大不相同:所以叫做改造。」 江菊霞說:「這是不流血的革命。」 柳惠光聽到「革命」兩個字就有點膽顫心驚,他說:「不流血革命?我看是理髮店刮臉,動不得,一動就流血。 我們只有服從,不能反對。」 唐仲笙接上去說:「所以叫做和平過渡。」 「我們在北京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無痛分娩法。」馬慕韓笑著說。 「無痛分娩法?」潘信誠意味深長地微微笑了笑,說,「這名字叫得好稀奇!」 徐義德聽了馬慕韓和大家的談論,心漸漸安定一些了。他發覺那天約梅佐賢和家裡人一同商量佈置,未免有點孟浪,沒有查一下共同綱領第三十一條,就輕舉妄動,弄得全家不安,幸好工商界的朋友不知道,特別是史步雲和馬慕韓他們及時回到上海,他設想去香港的事還沒有申請。不然的話,他就要貽笑於工商界和政府首長了。但是仍然要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卻是美中不足。 他聽馬慕韓的口氣,察覺他非常得意上北京見了毛主席,有意無意之中在說服工商界。他的企業不是親手創造,不過托庇先人的余蔭,自然沒啥痛惜,說不定還在中央首長面前打了包票,一心想做工商界帶頭的骨幹分子。他見潘信誠流露不滿意的情緒,便火上加油:「無痛分娩法嗎?恐怕只是站在產婦旁邊的護士不痛,據我瞭解,沒有一個產婦分娩辰光不痛的。」 「痛不痛,問我們江大姐就知道了。」馮永祥給唐仲笙一解釋,覺得自己說法太絕對了,站不住腳,正愁沒法岔開,徐義德的話給他一個機會脫開去。 「我也不是產科醫生,我哪能曉得?」 「在座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發言,你說,痛啵?」 「阿永又拿我開玩笑了,在座許多老老,你不問,問到我頭上,真是奇怪。」 「老老各方面的經驗都比你豐富,但是,有一件事卻無論如何不能和你相比:老老沒有生過孩子。」 大家哄堂大笑,連潘信誠聽後也是笑聲不迭。江菊霞臉紅紅的,含羞地說:「虧你想的到。」 她只生過一個女兒,如今在念初中。她和前夫離婚以後,沒有再結過婚。她經常忘記自己是個女的,這次又讓馮永祥鑽了空子。等笑聲消逝,休息室裡又靜下來了,她往下說:「分娩總是痛的。」 「還是江大姐有經驗。」潘信誠暗中看了馬慕韓一眼。 「無痛分娩法,不過是說的好聽。我們是小偷進衙門:沒理。」徐義德心裡想起了朱暮堂,說,「不殺頭,已經是上上大吉。惠光說的對:我們只有服從,不能反對。」 「這話也不儘然。這次中央首長講了,私營企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要有三個條件:需要、可能和自願。中央首長特別強調要自願,民主階級內部的事,要根據自願的原則辦事,而不是強制。德公。」 「慕韓兄這話很重要,不管有沒有需要與可能,資本家不自願,政府就對你沒有辦法,不能強制。關鍵還是在我們自己。老實說,自己辦的企業,沒有一個人願意自動交出來的。」 馮永祥對大家巡視了一下,說,「你們說,是啵?」 潘信誠接過去說:「只有自己養的兒子,自己才曉得艱難。私營企業,哪一家不是從小廠擴充到大廠,由一個廠發展到幾個廠,辦個廠要花去不少心血。賺了錢,還是投入企業再生產,總希望企業一天天發展。現在要社會主義改造,怎麼會自願呢?現在做資本家,肚皮裡齷齪,不要隱瞞,有話自己老老實實說出來,也不要做別人的蛔蟲。」 馮永祥說:「信老這話十分中肯,工商界究竟是工商界,不要以先進代替落後。」 「自願這一條很好。」柳惠光稍為放心一點了,說,「實行總路線要逐步地來,軟搭搭,這個最適合我們的口味了。」 柳惠光說完了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對大家說:「喝點咖啡提提神,再不喝要涼了。」 大家都端起了杯子。休息室的空氣頓時和緩一些了,有了「自願」這一條,大家松了一口氣。徐義德皺著眉頭,繃著臉,沒有喝咖啡。等大家把杯子放下,他說:「有了需要與可能,不自願恐怕也要自願了。」 接著他嘆息了一聲。這一聲嘆息把剛剛鬆弛了的心弦又繃得緊緊的了。柳惠光正要拿杯子再喝一點咖啡,聽了徐義德的嘆息聲,他的手在半路上停下來了,自己也唉聲歎氣。 馬慕韓聽了潘信誠的訓詞,當時吞下去了,沒有還手。他並不隱瞞肚皮裡的齷齪,也沒有意思要做上海工商界的蛔蟲。潘信誠和他父親是好朋友,在潘信誠面前他是晚輩。要是別人講這些話,他當時一定會跳得三丈高。但這是信老說的,除了收下,他有啥辦法呢?徐義德的嘆息,給他送上來一個由頭。 他說:「德公,對國家資本主義也不必那麼緊張。國家資本主義並不就是國家的資本,是國家資本與私人資本合作的經濟,私人資本主義所有制也沒有取消。國家資本主義工業方面的形式是:高級,公私合營;中級,加工定貨;低級,國家大部收購。拿我們棉紡業來說,大多數是加工定貨的,只有少數廠是自紡的,實際上我們棉紡業大部分已經是國家資本主義性質的經濟了,不過是中級形式罷了。至於要不要向高級形式發展,那是各個廠自己的事,政府都不強制,工商界更沒有哪個人敢強制別人向國家資本主義發展。就是高級形式『公私合營』也沒有啥可怕,不信,可以問問懋廉兄。」 馬慕韓一提,徐義德才想起上海私營銀行,錢莊已經合營很久了,而金懋廉是合營企業和私方副總經理,剛才給馮永祥吵吵嚷嚷,竟然忘記了。他說:「懋廉兄,私營行莊合營的怎麼樣?」 金懋廉打掃了嗓子,一板一眼地說:「在醞釀合營以前,經公私雙方很長時間的協商,最後簽定了協議書,內容規定得很詳細。合營以後,公私雙方仍然本著協議精神來解決問題。總經理是公股代表兼任的,我是私股副總經理,公私股代表和幹部之間,相處都很融洽。總的是集體領導,大的問題通過會議解決,日常行政工作層層負責,逐級上報。公股幹部一樣對上級報告工作。平常處理工作,有事相商,彼此尊重。 總經理大約一月來一次,業務工作都由我經手,不過大家分工方面有所不同,如思想領導和業務領導等等,都有明確分工,職責分明。我個人體會是有職有權。至於工資問題,一般的按原來的職位和現在的工作調整。所以,在工資待遇上沒有問題。不過『掛名襄理』之類,要看他所擔負的實際工作來考慮,我看,這也是對的。不能拿錢不做事。我們私營行莊,『理』字頭的很多,合營以前,老實說,我真有點擔心:這麼多『理』字怎麼安插?合營以後,全安插了工作。有位襄理,合營之後,因病休假六個月,覺得老領乾薪不好意思,自動要求辭職,公方代表再三勸他,他仍舊要辭職,最後還是給他停薪留職,可見公方的確是照顧私股方面的。最近準備發放股息和紅利,原來的經理和襄理積極性很高。」 大家聽得興趣很濃。籠罩在人們心頭上的疑慮的烏雲開始慢慢散開。潘信誠半閉著眼睛,似聽未聽。他認為金懋廉有意揀好的講,討好馬慕韓的。江菊霞問:「合營後,是否還有勞資關係問題存在?」 「究竟是勞資專家,」馮永祥說,「啥辰光都想到勞資問題。」 「談正經的,阿永,」江菊霞說,「聽懋廉兄說。」 「合營後,成立了管理委員會,由黨、政、工、團代表參加,服從党的統一領導,發展業務,改進工作,所以勞資問題基本上不會發生。」 「原來的分支機搆是否也由總管理處領導?」徐義德想起了他弟弟在香港辦的企業。」 「當然領導。」 「如果是另外單獨經營的企業呢?」 「不在原來企業之內的,當然不管。」 徐義德料想合營以後,公方插一腳,沒有私營管的稱心如意。他又問:「合營後,副職是不是服從正職?還是私方服從公方?」 「主要是服從主管部門,接受党的領導,總的來講,私方應該服從公方,不過副職是服從正職的。」 「這倒說的過去。」唐仲笙點點頭,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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