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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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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韓雲程說完,郭鵬在一旁給他補充:「韓工程師可負責啦,規定了溫濕度調節,他親自掌握,車間裡誰也不准隨便開窗關窗。」 「那麼是啥問題?」趙得寶靠在牆上,問。 「我想在細紗間找檔車工人做點試驗,不曉得可不可以……」韓雲程說到這裡,停了停,望了餘靜一下。 餘靜感到奇怪:「為啥不可以?」 韓雲程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囁嚅著,話停在嘴邊,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郭鵬代他把問題攤開:「細紗間的生活難做,原來工人之間就有些意見,挑哪個工人試驗也不好辦,挑了這個不挑那個,意見就更大啦。」 管秀芬忍不住插上來說:「我們工人之間是有些意見的,人同人哪個沒有意見?有意見能妨礙你們做試驗嗎?笑話!別把責任放在我們工人身上。你們試驗室提出意見,我們工人啥辰光不聽的?」 韓雲程朝管秀芬渾身上下一看:知道她是記錄工。他賠了一個笑臉,說:「我們沒有講工人不讓我們試驗。我們來和余靜同志商量的。」 「這麼說就對了。」 她看了郭鵬一眼。郭鵬心中暗暗嚇了一跳:想不到小管這麼厲害,怪不得車間裡的人叫她小辣椒哩。 「工人方面的意見,你們別擔心,我負完全責任。」余靜走到韓雲程和郭鵬他們兩人當中說,「要解決生活難做的問題,當然要研究每一個車間,任何車間的工人都願意配合你們。有啥計畫,韓工程師說吧。」 韓雲程頓時感到渾身增加了力量。他認為很難解決的問題,給餘靜幾句話一說,忽然變成很容易解決的問題了。他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興奮地說:「想做兩個試驗:一個是看錠多少與皮輥花和斷頭的關係;找八個工人就夠了,分五百錠、六百錠、七百錠、八百錠四種,從試驗結果就可以看出問題來了。還有一個試驗,只要兩個工人,一個要執行郝建秀工作法好的,一個是執行不好的,把這兩個人做個對比,那問題看得更清楚了。」「這兩個試驗,我都贊成。」余靜想起那天秦媽媽的話,她說,「秦媽媽那天不是說看錠能力不能過於提高,好像提高了看錠能力,就不能執行郝建秀工作法似的。那天,我腦筋也轉了這個念頭:做個試驗看看。工作忙的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你現在提出來,很好。」 「就是人選問題,」韓雲程說到這裡遲疑了,覺得有些為難。等了一會,他才說:「第二個試驗的人最難了,一定要找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不然試驗就沒有意思。可是我們哪個執行工作法的好,哪個不好,挑的不對,得罪人;挑得對了,她們兩個人一定有意見,特別是那個工作法執行得不好的。」 「韓工程師,您想的太多了,也想的太複雜了。主要問題是把工作做好,解決問題,個人的得失沒有關係。我也不能保險工人裡面沒有一點意見。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的,只要我們做得公正,把問題攤開,給工人說清楚了,工人一定不會有意見的。你提名好了,我們和生產小組長去商量。」 「啥都好辦,」韓雲程說,「就是這個名難提。」 「是呀。」郭鵬沒料到問題解決得這樣快。 「這有啥困難?我給你們提兩個試試,不曉得合適不合適。」管秀芬說。 「你提再合適沒有了。」韓雲程望著管秀芬說,「你們記錄工,整天在車間裡跑,工人生活做得好壞,你們肚裡都有一本賬,你看誰合適?」 「湯阿英……」 管秀芬剛說出口,郭鵬馬上翹起大拇指,說:「郝建秀工作法執行的刮刮叫!」 「郭彩娣。」 「她?」郭鵬對管秀芬伸了伸舌頭,說,「她那個脾氣可惹不起。」 「你別看她那脾氣,」趙得寶說,「她一根腸子通到底,講話不會轉彎抹角,肚裡有啥,嘴上講啥,就是抬杠,不怕爭得面紅耳赤,事體過去了,絕不計較,她可是個好人。」「人當然是好人,」郭鵬連忙把話收回來,說,「只是脾氣有點吃不消。」 「湯阿英昨天出六兩五白花,郭彩娣出了一磅四,你看相差多遠!用她們倆人做試驗,再好也沒有了。」管秀芬申述她推薦的理由,接著說:「不過有一條件,彩娣說阿英的弄堂好,出得白花少,她老是要秦媽媽給她調弄堂。我看乾脆把湯阿英的弄堂調給她。這麼一來,就把她的嘴堵住了,做出試驗來,保險她沒有二話說。不過,阿英肯不肯對調弄堂,還說不定。」 韓雲程心裡同意這兩個人,可是他不敢做主,眼睛朝餘靜望。餘靜懂得他的意思,她對韓雲程和郭鵬說:「你們要是沒有意見,這兩個人的事體我去辦。」 韓雲程高興得笑出聲來了:「那再好也沒有了!」 【第四部 第二十章】 郭彩娣站在湯阿英的弄堂裡,通體舒暢,一股說不上來的喜孜孜的味道在心裡蕩漾。弄堂十分乾淨,每只錠子都校正過了,只只錠子在她眼前發亮。她想:怪不得湯阿英出那麼少的白花呢,這樣好的弄堂,誰來擋車也不會多出白花。秦媽媽派了這麼好的弄堂給湯阿英,把壞弄堂派給她,不是兩人合起來有意整她嗎?為啥秦媽媽老是不肯給她調換弄堂,現在可明白了,一調了好弄堂給她,湯阿英還有啥風頭出呢? 陶阿毛要她堅決調換弄堂,越想越有道理,越看越覺得再對也沒有了。特別叫她滿意的,是湯阿英給她對調,那部老爺車子誰也侍候不了,不怕你有天大的本事,出的白花總少不了。她們兩個人的弄堂面對面。這樣好的很,她要和湯阿英別別苗頭,看看究竟是誰擋車擋的好,她有優秀的技術,她有快二十年的擋車經驗,她還有要和湯阿英爭個高低的那股勁頭。過去因為弄堂不好,她們一直沒法比高低。現在調了弄堂,她心滿意足,准有把握比過湯阿英,仿佛勝利的曙光已經在她面前升起,得意地說:「瞧今天晚上的,她出的白花一定比我多!」 開車了,機器轟隆轟隆地在轉動。果然不出她所料,斷頭不多,白花也少,她輕鬆地走巡迴,毫不費力地做清潔工作。這一來,她更增加了信心。今天不比平常,這是韓工程師提出來的,要選兩個工人做試驗,選到她,自然沒有意見,偏偏對手是湯阿英,她心裡原本不同意,想要餘靜另外調換一個。 余靜和秦媽媽都說:「不必換了,反正是做試驗,哪個人都一樣,你是老工人,技術又好,參加做試驗最理想不過了。你們兩個人的弄堂還可以對調一下,也看看車子有沒有影響。」她一聽,淡淡的眉頭開朗了,料想一定是管秀芬這個丫頭打了小報告,不然餘靜怎麼想到給她調換弄堂呢?並且調換湯阿英的,她還有啥閒話好講呢?一知道調換弄堂,她心裡不但不反對湯阿英,而且贊成湯阿英了。她覺得這幾天受夠了湯阿英的氣,連管秀芬那丫頭也笑話她。一個記錄工,有啥了不起,也看不起她,簡直是豈有此理!和湯阿英兩人做試驗,也好,過去出的白花多少不能算數,弄堂好壞大有關係呀!看今天的!哼,別說湯阿英了,就連管秀芬這小鬼也要矮下三寸去!她走到弄堂口,暗暗看見湯阿英一雙手忙個不停,便抿嘴笑了,愉快地又走進了弄堂。 湯阿英在郭彩娣的弄堂裡緊張地工作。余靜和秦媽媽要她參加試驗,她很高興地接受下來了。後來聽說對方是郭彩娣,並且要她們兩個人對換弄堂,她很久很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最近她一心想團結郭彩娣,郭彩娣老是給她冷面孔看,好像欠她二百吊錢似的。她凡事都讓郭彩娣三分,話到嘴邊留半句,生怕啥地方冒犯了她。她知道郭彩娣這一陣子白花出的多,不是心思;再和郭彩娣一比較,別以為她在壓她。郭彩娣出那麼多的白花,她心裡實在難過。秦媽媽說的對,單靠一個人幹好了不行,要團結大家幹好。光是她一個人少出白花不夠,整個班的白花浪費還很嚴重哩!要是全車間三百五十個人每人只要少出二兩,每天就可以給國家節約七百兩棉花啊! 餘靜說節約一兩棉花,等於節約三碗米飯。她想幫郭彩娣一把,可又不知道從何插手。現在要郭彩娣來和自己一道做試驗,不是更要鬧彆扭嗎?她把心裡的想法告訴了餘靜。餘靜要她別顧慮這些,這次試驗,是行政上和工會同意的,人選是組織上挑的,同湯阿英沒有關係。郭彩娣要有意見,余靜和秦媽媽會去解釋的。倒是對調弄堂的事,要聽聽她的意見。她對調弄堂一向沒有意見,生產組長派到啥弄堂就到啥弄堂去,從來不挑肥揀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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