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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阿永究竟和政府首長接近,他們的脈搏摸的清楚,」唐仲笙讚賞地說,「今後要進行合法鬥爭了。」

  他們兩人的話正合馬慕韓的心意,他說:「你們兩人的意見很對。工人階級有工人文化宮,我們民族資產階級為啥不可以有個資產階級文化宮呢?我想辦文化宮沒有關係,因為這和共同綱領並不抵觸,搞搞學習,交流經驗是好事體,對同業也有幫助,只要不做非法活動就是了。」

  「妙,妙!」江菊霞高興得鼓起掌來了,嬌聲嬌氣地說,「妙!好一個資產階級文化宮!這名稱想的真好!」「私營紡管局沒辦成,江大姐的辦公室主任也沒當上。」馮永祥笑著對江菊霞說,「現在成立資產階級文化宮,這一回江大姐該是公主了。」

  江菊霞瞪了馮永祥一眼:「你,你……怎麼封我當起宮主來了?滿腦筋的封建思想。」

  「公主不壞呀,是金枝玉葉啊!」

  「五反過去不久,全國工商聯籌備會和民建二次擴大會議剛開過,目前可做的事體正多,上海工商聯和民建臨工會改選工作就夠我們忙的,用不著另搞新的組織,引起黨和政府注意,以為我們和工人文化宮唱對臺戲,又要說工商界倡狂進攻了!」

  馬慕韓站起來,非常欣賞唐仲笙的遠見,簡直像是自己肚裡的蛔蟲,把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給暴露出來了。馬慕韓覺得唐仲笙比馮永祥和江菊霞高明的多了,對他要另眼相看。但馮永祥和政府首長接近,江菊霞是史步雲的至親,也不可以得罪。對馬慕韓來說,這些人都可以派用場。不過在運籌帷幄方面,要依靠唐仲笙。他走過去,拍一拍唐仲笙的肩膀說:「這一層我還沒有想到。」

  唐仲笙知道馬慕韓想掩飾自己的意圖,他並不戳穿,反而恭維道:「你是從大處落墨,我是從小處著眼。」

  「不,你比我想的仔細,周到。」

  「這麼說,資方代理人就不組織了嗎?」馮永祥有點擔心,他問唐仲笙。

  「那也不是,資方代理人也還要組織,可以先籌備個資方代理人聯誼會,巨頭不必出面,由二、三流人物登場就行,探探路,摸摸政府的行情,我們躲在後面觀察觀察。如果可以,就作為資產階級文化宮的底子。先來個有實無名,看行情,到時機,換塊招牌不就行了嗎?」

  馮永祥笑嘻嘻地向唐仲笙拱拱手:「山人真是高明,小弟只有服帖,無話可說!」

  「不,我不過出點小主意,這些事還要依仗阿永的大力,在政府首長面前說情,才好辦事。」

  馬慕韓從窗口望見馬路上一輛父一輛小汽車開到院子裡,知道快開會了。他說:「就這麼辦吧,兩點鐘快到了。我們還要下樓去,先找人聊聊。現在把每個人要找的物件確定,免得重複。」

  馮永祥早想好了,他說:「我找梅佐賢和郭鵬,你們商量吧,我先走一步……」

  馮永祥一走出主任委員辦公室,梅佐賢便從走廊那邊迎了過來,遠遠點頭招呼道:「馮先生,您早。」

  「你早來了?」

  「唔,來了快一個鐘點。聽說你和馬總經理他們在裡面談話,不敢打擾,就在這裡等您,有點事想和您商量商量……」梅佐賢沒有說下去,暗中覷了馮永祥一眼,看他滿臉笑容,心情十分愉快的樣子,才又說下去,「不曉得您有沒有工夫?」

  「有,有」馮永祥笑著說,「梅廠長找我,能沒有工夫嗎?

  天大的事也得撂下和你談。來,我們進去談談。」

  馮永祥指著靠東邊的一間寫字間說。梅佐賢估計今天馮永祥一定答應徐義德的要求,設法把徐守仁保釋出來;而馮永祥則以為梅佐賢今天這麼恭順,要歸功於自己想的好主意:不邀請徐義德參加,徐義德手下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投靠他。他要梅佐賢他們講啥做啥,一定會遵命照辦,沒有二話可說;反過來,徐義德更要緊緊依靠馮永祥。馮永祥要把徐義德緊緊抓在自己手裡,既要提拔徐義德,又不能讓徐義德超過自己,必要時,挖他一點牆腳,叫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馮永祥對待梅佐賢,就像是關懷自己的親信一樣,緊緊握著他的手,肩並肩地走進了寫字間。

  【第三部 第四十八章】

  徐義德站在林宛芝臥房的窗前,望著窗子下麵那一大片如茵的草地出神。他覺得馬慕韓和馮永祥他們召集資方代理人座談,不邀請他出席,偏偏又邀請了梅佐賢他們,無形之中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特別是正在醞釀上海民建臨工會改選,有意撇開他,更是一個不祥的訊號。而梅佐賢早會在電話裡告訴他,給馮永祥談徐守仁的事體,馮永祥推三推四,也是一個不好的兆頭。他仔細想來,最近沒有對不住馮永祥的地方,總設法找機會和他親近。他有任何要求的暗示,也儘量滿足他。

  他要抓住目前重要的時刻,好好做他的工作。他在電話裡聽了梅佐賢彙報,便決心請馮永祥今天晚上到他家裡來便飯,好摸摸馮永祥的底盤。為了討好馮永祥,他要林宛芝陪他們一道吃飯。林宛芝不瞭解他這個走方郎中,葫蘆裡賣的啥膏藥,說她今天不舒服,要在樓上安安靜靜地休息一下,不想下樓陪客人。徐義德考慮到今天晚上這頓飯十分重要,簡直可以說是決定他和徐守仁命運的關鍵。他站在窗前想了半晌,看看太陽已經從西邊高大樓房後面沉落下去了,花園裡光線暗淡下來,料想馮永祥他們的座談會快結束了。他匆匆走到林宛芝面前,體貼地問:「要不要請個醫生來看看?」

  「用不著找醫生,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你心裡怎麼不舒服?」

  「我心裡……」她不清楚今天他為啥一定要她下樓。他在家裡,她矜持地和馮永祥保持一定的距離,有時還表現出淡漠的態度。她防止他窺察她和馮永祥的曖昧關係,有意說心裡不舒服,可沒想到他一再追問。等了一下,她才說,「胸口有點痛,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已經看出她並沒有病,就是不願意下樓。他並不點破,指著她的胸口說:「我給你吃點止痛藥,好不好?」

  「你倒變成醫生了。」

  「在你面前,可以算做半個醫生。」

  「謝謝你,走方郎中。」

  「休息一會,我們一同下樓去吃飯……」

  「為啥今天偏要我和你們一道吃飯呢?」

  「這個,」他不能把自己的用意告訴她,一時又找不到理由,支支吾吾地說,「這兩天沒有和你在一道吃飯,很想念你。今天叫老王添些菜,約阿永老梅來,大家喝點老酒,痛痛快快地過他一個晚上。」

  她一聽到那親熱的「阿永」兩個字,臉上微微發熱,故意地說:「請瑞芳陪你們吃飯不好嗎?」

  「瑞芳?她哪裡有心思和我們一塊吃飯!吃飯的辰光,我還想和阿永談守仁的事,請他幫幫忙。瑞芳參加不方便,讓她在樓上待著吧,還是你和我一道下去。」

  她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也不馬上滿口答應,嫵媚地望了他一眼,嬌嗔地說:「我總是聽你擺佈,一點自由也沒有。」

  「你可不能這麼說。你在家裡可以說是太上皇,上下人等,哪個不聽你的指揮?你如果沒有自由,那我更沒有自由了。」

  「哎喲,把我捧得這麼高,可別把我折死啦!反正說不過你,到頭來都是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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