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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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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暫時解決了……」 童進出去,首先把老正興那個青年夥計帶到X光器械部,付了他八十三萬七千三百元,一個不少,他當然滿意地走了。剩下十六萬多塊錢,也都付給了幾萬塊錢的小戶,然後給大家說明福佑的真實情況,只要收到錢,一定一一歸還,大數目暫時付不出的,也列到賬上,等候法院處理。吵鬧得最凶的人走了,大家見真的沒有錢,也就陸續散去了。童進把處理經過告訴了她,說:「那些沒有付的小戶,還是一個問題啊!」 馬麗琳臉上的笑容消逝了,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說:「唉,只好慢慢再想辦法了。延年一出來,這些事就好辦了。一切偏勞你們了,我要到提籃橋看看延年去……」 她提起放在寫字臺上的罐頭,準備走了。童進說:「你好容易到店裡來一趟,是不是和店裡的職工見見面,談一談?」 「不早了,快兩點了。遲了,怕不接見,店裡好辦,我改天再來。」 夏亞賓所關心的自己職業問題現在還沒有一個眉目,見了馬麗琳仿佛看到一絲希望,聽她說「延年一出來,這些事就好辦了」,心情也開朗了,福佑藥房還沒走上絕路,說不定將來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對朱延朱神通廣大這一點又增加新的希望和新的信心。他想從她嘴裡多知道一點福佑的算實情況,也挽留她,說:「大家很關心福佑的前途,能和大家見面談談,可以安定安定人心。」 「時間來不及啊!」她走了兩步,焦急地說。 「就是少講兩句也好。」夏亞賓抓住這個機會不放。 童進在店裡只是暫時維持,現在啥事體都找到他頭上,有些他並不知道,也不能做主。馬麗琳代表資方和大家談一談,不僅對於店裡職工的情緒會有幫助,對他自己進行工作也有幫助。可是他要看朱延年去,過了時間確實不行,便改口說:「那麼,改天來一定和大家談一談。」 她點頭同意,向經理室門外走去。店裡的人聽說老闆娘來了,很快傳開去,大家都擁到欄杆那邊來看了。見她匆匆從裡面走出不,不約而同地奇怪地問道:「怎麼剛來了,就走?」 大家圍著她,不讓走。經過童進解釋,大家才讓開一條路,她剛跨出去,葉積善從後面追了上來,氣喘喘地急著說:「啊喲,忘記告訴你了,水費、電費、電話費明天到期……」 他把水電費單子送過去。她沒有接,望著單子愣住了,心裡說:又是幾十萬!她皺著眉頭,低低地說:「好吧,再想辦法。」 葉積善手裡拿著單子抖了抖,說:「這玩意欠不得的,非付不可。過期不付,公司裡格嚓一剪,就沒有水電了。」 「童進,你給我想點辦法,我先去看延年,回來我們再聯繫。」 她急急忙忙從人群中走了。 【第三部 第十九章】 朱延年從黃埔區五反運動坦白檢舉大會給逮捕了,押上停在門口的紅色囚車,警笛發出尖銳的嗚嗚的響聲。囚車轉到南京路上,朝西急駛而去,像一陣風似的卷過人群。 朱延年昏昏沉沉地坐在囚車裡面的座位上。一眨眼的工夫,他到了公安局看守所,檢查過身上的物件,摘下身上的皮褲帶,就給送進了單人號子。他坐在水門汀的地上,聽見號子門嘩啷一聲鎖上,看守的腳步聲慢慢地遠去,才睜開眼睛仔細看一看周圍的環境。透過一根根圓圓的木柱看見號子側面是牆壁,外頭是一個狹長的天井,對面也是號子,裡面也坐著幾個人,可是看不大清楚。 過了一會,他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仔細看看自己,又仔細看看號子,仿佛現在才發現給關進了監牢。他心裡非常不服氣,認為做了一輩子商人,都是這樣發展起來的,過去不算犯法,為啥現在算犯法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哪個商人不是將本求利呢?利,當然越多越好,更何況他白手起家,不想一些辦法怎麼會發達呢?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共產黨要這麼辦,他沒有辦法。可是馬慕韓和徐義德為啥要跟著共產黨走一道瞎哄哄呢?馬慕韓為了表現自己,向來個人英雄主義很厲害,在眾人面前冒尖,要出人頭地,還情有可原。 但徐義德說不過去呀!不管怎麼說,朱延年終究是徐義德的舅子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朱延年拉過徐義德的饑荒,對朱延年有啥過不去的地方,也要給朱瑞芳一個面子啊!為啥要在別人危急的時刻,落井下石,一點不顧及親戚關係,無情無義,太不講做人的道德了。他早就聽人家說徐義德無義缺德,他過去不大相信,至少徐義德對朱延年不是這樣,即使對他有啥不滿的地方,最後也都是伸手幫他一把,參加星二聚餐會更是徐義德主動介紹的,有的辰光,甚至還問他有啥事體要徐義德的幫助。他企業辦的興旺,手頭寬裕,在西藥界十分活躍,人也吃香,誰不想和朱延年往來往來。 徐義德是姐夫,更要拉攏他,擴大徐義德在工商界的勢力和影響。他呢,也確實能在這方面貢獻他的本事,到處給徐義德吹噓吹噓。他指望通過姐夫和星二聚餐會能在工商界爬到更高的地位,充實福佑的政治資本和經濟資本。沒想到他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五反運動來了,本來團結一致的工商界,就土崩瓦解了。星二聚餐會一解散,他就看出苗頭不對了。但大家心照不宣,肚裡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後會有期。可是對他來說,這個「後會」遙遙「無期」了。是徐義德當他最緊要的關頭,來這一手,叫他感歎人情淡薄,世風日下,徐義德的確是無義缺德。他暫時咽下這口氣,等待將來出去和徐義德算這一筆賬,至少也要在姐姐面前好好告徐義德一狀。他想著想著,慢慢閉上眼睛睡著了。 過了沒有幾天,朱延年從看守所給解到了提籃橋監獄裡,仍然是一個人在一個號子裡,不同的是他的號子左右都有號子相連,正對面也是一排,不過中間隔著三丈來寬的空間,上面蓋一層堅固的鐵絲網,四周是走道。在他上面的兩層樓上,也是同樣的水門汀建築,因此,只要有一個看守在最上面一層樓的走道上巡視,那麼,每一個號子的動靜,透過每一層空疏的鐵絲網,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這個號子可以住三個人,另外兩個鋪位空著。他坐在迎面的鐵欄杆旁邊,面孔卻對著裡面的石灰牆,頭微微低著。 他在睡夢中,給一個老年的看守叫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吃驚地望著外邊:「段振立同志,有啥事體?」 段振立是個老看守,在這裡工作快二十年了。他熟悉每一個犯人的情形,也瞭解每一個犯人的特點。他從朱延年吃驚的眼裡,察覺他的罪行一定不輕,到裡面以後,在號子裡表面很安靜,實際上有一肚子心事。他一邊打開鐵鎖,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傳詢。」 段振立把朱延年帶到審詢室。 審詢室是一間小小的房間,裡邊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方桌,三條板凳,桌子上方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詢問人,聶性初,穿了一身灰布人民裝,看上去有四十上下年紀,其實不過三十剛出頭,可是革命嚴峻的鬥爭在他的額頭和眼角留下了痕跡,深深的皺紋和飽經風霜的皮膚就顯得蒼老了。他是法院刑庭的審判員,坐在他左邊的青年是筆錄人,叫馬繼平。 聶性初叫朱延年坐在他們正對面的板凳上,問道:「從一九四九年解放後,你做了哪些違法的事體?」 朱延年坐在板凳上,看了聶性初和馬繼平一眼,見房間裡沒有別人,看守站在門外,他放心了。特別是從聶性初的舉止上看出來是老區幹部,對上海西藥界的情況一定不熟悉,而聶性初身旁的錄事年紀又輕,更不放在他眼裡。等聶性初開口問他,他立即低下了頭,顯得十分馴服而又有些膽怯的神情,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是一個守法的商人,沒有做違法的事體。我在解放以前,就和解放區有往來,冒著生命的危險和解放區做生意,送藥品和醫療器械,有一次國民黨反動派差一點把我抓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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