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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徐義德出門就坐汽車,冬天汽車裡有暖氣,夏天汽車裡有冷氣,出去兜風還有敞篷汽車哩。徐義德一個人就討了三個老婆,軋的姘頭那就數不清了。她們每個人都有幾十套衣服。我們工人春夏秋冬換季有時都換不上,他們是一天換一套,天天變花樣;鞋子就不要說了,恐怕連她們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雙,高跟皮鞋,半高跟皮鞋,平底緞子鞋,繡花拖鞋,簡直是叫人眼花繚亂,沒有辦法看的清爽說的明白。別的暫且不去說它,單講徐義德的小老婆林宛芝過三十大壽吧,請了幾百號客人,吃了幾十桌酒席,客人的汽車一條馬路都停不下,一直停了好幾條馬路,把附近的街道都塞滿了!

  大家想一想,這一天開銷要多少?我們工人做多少年的生活流多少年的血汗,都叫徐義德一天都花掉了。徐義德還送小老婆林宛芝的生日禮物,是一隻三克拉的白金鑽石戒指,聽說花了五千八百萬買的。我們工人做一輩子生活也拿不到這許多工鈿啊!徐義德花的這些錢都是我們工人的汗啊,全是我們工人的血啊!

  ……」

  郭彩娣坐在地上聽的只氣得眉毛倒豎,面孔發青,攥緊了拳頭。湯阿英坐在她左邊,看她坐立不安,神色不對,低聲問她想做啥。她說想找徐義德算帳去!湯阿英要她安靜坐住,聽秦媽媽講下去,賬當然要算,但不忙現在去,聽完了,大家討論討論,研究研究,聽楊部長和余靜同志的指揮,那辰光再算。郭彩娣想想湯阿英說的對,不能現在一個人單獨去找徐義德,只好耐心等著,可是她心裡忐忑不安。

  「徐義德這樣殘酷壓迫剝削我們工人,他並不滿足;他那貪得無厭的心簡直是填不滿的萬丈深淵,他還向我們黨和工人階級發動了狂狂進攻:偷工減料,偷稅漏稅,行賄幹部,盜竊國家資財,還盜竊國家經濟情報,無惡不作,挖我們國家的牆腳,倡狂透頂,罪惡滔天!我們工人堅決不答應!我們要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在我們廠裡開展偉大的五反運動。工人同志們要起來檢舉資本家的五毒罪行,打退資產階級的倡狂進攻,走社會主義的光明大道,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

  秦媽媽的聲音越講越高,越講越有勁頭,越講越精神煥發,越講越激昂慷慨,最後忍不住揮舞著右胳臂,高高舉起,每一句都變成有力的口號,響亮的號召,激動會場上每一個人的心弦。郭彩娣在地上怎麼也坐不住了,她猛的站了起來,也向空中有力地伸出右胳臂,一邊響應秦媽媽的號召:「打退資產階級倡狂進攻!」

  「工人同志們起來!檢舉徐義德資本家的五毒罪行!」

  湯阿英站了起來,會場上的人都站了起來,呼口號的聲浪此起彼落,一浪推一浪,一浪高一浪,整個會場沸騰了,一個個都高高舉起胳臂,像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跟著就爆發出巨大的口號聲,向四面八方擴張開去。

  楊健在高昂的口號聲中走到毛主席畫像的下面,站在寫字臺面前來了。他覺得秦媽媽今天講的生動有力,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活生生的事實,全是農民和工人親身遭受的血淋淋的經歷,把大家帶到解放前的黑暗的悲慘的社會裡去,使大家更加感到解放後新社會生活的甜蜜;指出徐義德殘酷剝削和糜爛的生活,他深深感到憶苦思甜的威力激發工人迫切要求參加偉大五反運動的心情,會場上像是在燃燒似的激昂情緒,熱火朝天。他原來準備講的話,都由秦媽媽代表工人說出來了。

  他沒有多講,只是向工人說:「今天秦媽媽講的非常好,說出了我們廣大工人多年的痛苦和強烈的願望。徐義德這個資本家不但壓迫我們工人,剝削我們工人,還向黨和工人階級發動倡狂進攻,犯了許多五毒罪行,滬江紗廠的五毒是嚴重的。他到現在還不低頭認罪,並且頑強抵抗,企圖停夥停工,和我們鬥爭,企圖破壞滬江紗廠偉大的五反運動。這是他的夢想。資本家壓迫工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夢想永遠不會實現。我們党和工人階級堅決領導偉大的五反運動,打退資產階級的倡狂進攻,要資產階級根據『共同綱領』辦事,規規矩矩,不准亂說亂動。

  「大會以後,細紗間甲班工人分組討論,其它車間的黨團小組和『五反』分隊要準備也開這樣的訴苦會,響應黨支部的號召:全廠工人同志們動員起來,都參加偉大的五反運動,和資產階級劃清界限,檢舉資本家的五毒不法行為,打退資產階級的倡狂進攻,走社會主義的光明大道!」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蒼茫的暮色悄悄地從四面八方襲來,高大的倉庫和廠部總辦公室的輪廓逐漸模糊了,閃的一下,煤渣路上的路燈亮了,總辦公室和倉庫裡的電燈也亮了,憧憧的人影匆匆地在濃厚的暮色中移動著。湯阿英望著煤渣路上來往的人少了,夜班工人已經到車間上工去了,白班工人也陸陸續續走了。她一個人坐在籃球場上,心潮澎湃,回憶秦媽媽剛才講的話,每一句都打動她的心弦,使她很久不能平靜下來。她懷著對徐義德無比憤恨的情緒,往事像是電影一般,一幕一幕在她面前展開,一幅一幅的畫面又清晰地閃現在她的眼簾。

  她根據畫面出現的情景,努力追尋它的來蹤去脈,隨著思考的線索反復尋根究底,有時她的兩道淡淡的眉頭皺起,有時她的鴨蛋型的面孔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她那對機靈智慧的眼睛從總辦公室望到車間,又從車間望到倉庫,那晶瑩的眼睛好像有著透視一切物事的能力,隱藏在任何陰暗角落裡的物事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似的。從後門那個方向,踽踽地蠕動著一個人影,一邊走著,一邊向左右張望,順著工會辦公室面前那條烏黑的煤渣路輕輕走來,在路燈的光線照耀下,面孔的輪廓也慢慢可以辨認出來了。湯阿英看到那個人,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霍地站了起來,迎上前去,興高采烈地說:「小玲,我正想找你,恰巧你來了。」

  「有啥事體?」

  湯阿英向前後左右望望,見有幾個人走動,她就沒有言語,等了一會,才說:「後面有事嗎?」

  「我到各處走走,查看查看糾察隊員們是不是都在值班,後面沒啥事體。」

  「糾察組長真忙……」

  「你為啥還沒回家?上了白班,又開了會,該回去休息了。」

  「一點也不累,剛才在想過去廠裡的事,我想現在就檢舉徐義德,你說,好啵?」

  「當然好。」

  「現在就寫,」湯阿英靦腆地靠著張小玲,低聲說,「我雖認識一些字,可提不起筆來哩。」

  「這個我曉得。你上夜校學習的時間不短了,字也認識了不少,成績蠻不錯哩。我們工人要學文化,舊社會不讓我們學文化,怕我們懂得事體多了要鬧革命。新社會就怕我們懂得的事體太少。現在有了條件,你要繼續抓緊學習,多認識一些字,自己就可以提筆了。」

  「現在要寫檢舉信,來不及了。你幫我一把手。」

  「這沒問題,馬上寫!」

  「馬上寫,」湯阿英向四面望瞭望,指著夜校教室說,「裡面有燈,到裡面去寫吧。」

  她們兩個人一邊低低談著,一邊走進了教室,靠角落坐了下來。張小玲低下頭正要給湯阿英寫信,忽然聽到一個人說話:「交頭接耳談話,有啥秘密瞞著人嗎?」

  湯阿英一門心思在想寫檢舉材料,沒有注意教室裡有人,連忙抬起頭來一看:是管秀芬這個記錄工。張小玲一進教室的門就看見在整理會議記錄的管秀芬,因為忙著給湯阿英準備紙筆,沒有招呼她。湯阿英對她說:「有秘密還瞞過你,你的順風耳可靈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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