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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二部 第九章】

  湯阿英手裡抱著三個管紗,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工會,後面跟著五六個工人飛也似的奔了進來。餘靜立刻站了起來,迎上去,搶著問:「試紡的怎麼樣?我們正在等你們的消息哩。」「今天的生活真好做,」湯阿英喘了一口氣,說,「順手得很,你們看。」

  湯阿英把試紡的三個管紗送到餘靜面前。

  余靜和趙得寶都拿了一個管紗看。餘靜問:「你們監督的很嚴格吧,有沒有發現問題?」

  郭彩娣沒等鐘珮文回答,她就張開嘴,像是打機關槍,一句接著一句:「余靜同志,監督很嚴,沒有發現問題,要是細紗間有問題,我郭彩娣負責……」

  「你的膽子真不小,細紗間有問題你負責,你把文教委員擱到啥地方去啊!」

  郭彩娣聽管秀芬這幾句鋒利的話,連忙改了口,說:「哦,對不起,小鐘。」

  鐘珮文說:「細紗間監督是很嚴,沒有問題。」

  「別的車間呢?」餘靜心裡想到清花間。

  「清花間沒問題,我敢保險。」陶阿毛得意地說,「我們眼睛一個勁盯著花衣……」

  「哦……」餘靜沒有說下去,她望著趙得寶。

  趙得寶懂得她眼光的意思。他去過清花間,保全部的張學海和陶阿毛他們在監督拆包配棉。這個車間是重點試紡中的重點,誰都曉得的。張學海非常負責,他一步也沒有離開清花機,眼睛真的一個勁盯著花衣,鄭興發今天拆包配棉也特別仔細,不讓任何人碰棉花包,配棉成分十分準確。陶阿毛看鄭興發那麼仔細認真,誰也沒法接近花衣,張學海的眼光又緊緊盯牢,叫他無從下手。他想和鄭興發講話,好分散鄭興發的注意力,弄錯配棉成分,重點試紡就等於白搭。

  可是鄭興發注意力非常集中,不和陶阿毛講話,一面對陶阿毛搖搖手,一面指指車子上的花衣,陶阿毛懂得他的意思:現在正是重點試紡的緊要關頭,不要講話。陶阿毛無可奈何,只好賊眉賊眼地盯著花衣。一霎眼的工夫,趙得寶親自到清花間來檢查了,陶阿毛更沒法動腦筋了。趙得寶在清花間待了許久才走,他說:「清花間確實沒有問題,粗紗間也沒有什麼問題。——我早一會去看了一下,工人同志們的情緒可飽滿哩,監督都很認真嚴格。」

  「是啵?余靜同志。」陶阿毛笑嘻嘻地望著餘靜。「那很好。」餘靜還不放心,說,「我們不能疏忽,不能麻痹,只要給資本家鑽了空子,我們重點試紡就完蛋哪。」

  「這當然。」郭彩娣答了一句。她暗暗伸了一下舌頭,感到自己在車間工作責任的重大。

  餘靜怕屋子裡的光線不夠強,看不清楚,走到窗口,又仔細地把管紗翻來覆去地看了一個夠,才說:「這管紗光滑潔白,很少有疵點,真不錯呀,老趙。」

  趙得寶和湯阿英也跟到窗口。湯阿英說:「的確不錯,這管紗好……」

  陶阿毛伸出大拇指,說:「呱呱叫!」

  餘靜轉過臉來問湯阿英:「斷頭率多少?」

  「二百五十根。」

  「你們原來的斷頭率呢?」

  「六百多根,生活難做辰光還不止哩。」

  「減少一半以上,」餘靜思索著這個數字,在研究這個問題的原因。

  郭彩娣在旁邊雙手抱著管紗跳了起來,忍不住高興地大聲叫道:「我們重點試紡成功了!」

  餘靜伸出手來指著郭彩娣的嘴巴,暗示她不忙高聲大叫。

  她自己又看了一下管紗,對郭彩娣說:「單憑我們的眼力看還不夠,說重點試紡完全成功了,還嫌早了一點。我們到試驗室找韓工程師去,請他評定評定再說。」

  「對!」趙得寶舉起手來贊成,「走!」

  餘靜手裡緊緊拿著那個管紗在前面走著,趙得寶、湯阿英、郭彩娣、鐘珮文和陶阿毛跟在她後面,大家一塊兒向試驗室走去。

  工會提出要重點試紡,各個車間的工人同志們都表示同意,並且建議召開一次工務會議,訂出計畫再進行。余靜和趙得寶商議,同意工人們的建議,不過餘靜補充了一點意見:請資方徐義德、韓雲程工程師和工務主任郭鵬參加。趙得寶給她加上一個廠長梅佐賢。余靜說這樣就完全了。工人方面出席工務會議的都是各個車間的積極分子和工務職工。在工務會議上,郭鵬不吭氣;韓雲程幾次講話都是半吞半吐,說了一半就沒有下文;梅佐賢很尷尬,他看徐義德的臉色說話,可是徐義德說的還是那一套,什麼花紗布公司的配棉不好呀,什麼車間清潔工作不好呀,什麼保全工作法有問題呀……總之一句話,就是不贊成重點試紡,但是他不明白表示出來。

  徐義德不表示,梅佐賢怎麼好開腔呢?徐義德老是盯著他望。他不開腔也不行。他只好說廠裡生產這麼忙,完成加工訂貨的任務還很吃緊,搞啥重點試紡啊。工人一致主張重點試紡,秦媽媽說,只有找出生活難做的原因,才能按期完成加工訂貨的生產任務。梅佐賢要站起來申辯,餘靜講話了,說明重點試紡並不耽誤生產,找出原因,如工人同志所說的,反而對生產有很大的幫助。沒有人在棉花裡搞鬼,誰也不必怕重點試紡。徐義德知道這句話的分量,看余靜和工人的情緒,是沒有辦法反對重點試紡了。

  餘靜的話一講完,他就站起來表示完全贊成重點試紡,把問題弄個水落石出,看看毛病在啥地方。這時他一眼看到陶阿毛坐在餘靜的背後,便說,重點試紡的辰光,請工會的同志們領導協助。這一來,反對重點試紡的好像只是梅佐賢一個人,他陷入狼狽的境地,既不好堅持反對下去,馬上又不好改口贊成。他悵悵地坐在那裡不做聲。大家一致同意重點試紡。工會從各個車間抽調一些積極分子,組織力量監督重點試紡。

  餘靜她們還沒有到試驗室,韓雲程就迎出來了,看見餘靜手裡的管紗,他含笑地問:「試紡的哪能?」

  「成功哪,成功哪。」郭彩娣搶著說。

  湯阿英拉了郭彩娣的油衣的角,小聲地對她說:「剛才余靜同志不是說了,要請韓工程師評定一下,才能最後肯定哩!」

  郭彩娣馬上緊閉住嘴,退後一步,面孔上微微露出克制住的喜悅的表情。

  余靜把手裡的管紗遞給韓雲程。

  「我早就在這裡等候好消息了。」他接過去,細細地撫摩著,細心地看了又看,說,「不錯,真不錯,潔白光滑,沒有疵點。讓我來試試強力。」

  他走到試驗強力的機器前面,拆下幾股紗繞上去試驗。他回過頭來,看見餘靜她們幾個人圍著他,就指著斷了的紗,不禁高興地說:「強力也很好,我看,在品質上夠得上一級紗了。」

  「一級紗?」湯阿英急著問,怕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是的。」韓雲程信口說出在品質上夠上一級紗,一想,怕不好,卻又不好馬上改口,就冷靜地點點頭。

  「一級紗,」湯阿英聽見這消息心裡非常舒服,像是大熱天喝了一杯冰涼酸梅湯似的。如果重點試紡真的成功,問題就更清楚了,徐義德施的鬼花樣經慢慢會暴露出來,廠裡生活好做,各個車間的姊妹再也不互相埋怨,團結得一定比過去更緊密了,她心裡充滿了勝利的喜悅,但一點也沒有露出來。她注視著韓雲程手裡的一級紗,暗自慶倖沒有辜負党團組織和工人的委託,舒緩地呼吸了一下。她深知戰鬥遠沒有結束,前面還有鬥爭,又問了一句,「真是一級紗嗎?」

  韓雲程又點了點頭。

  「為啥重點試紡的紗這樣好呢?韓工程師。」余靜想從韓雲程嘴裡得到一些材料。

  「這是……」韓雲程講了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生活難做的秘密他心裡是雪亮的,可是不能說出來。他有意拿過管紗又看了看,好像希望管紗給他回答問題似的。他想了一陣,吞吞吐吐地說,「這是……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

  趙得寶和湯阿英默默地站在那兒,不嘖聲。管秀芬急著問:「這是什麼原因,你是工程師,一看就知道了。工程師不曉得,啥人曉得?」

  「是呀,」陶阿毛湊上去說,「工程師應該曉得。」

  「沒那麼簡單,紡紗要經過各個車間,這裡面有原料、機器、技術、氣候和溫濕度等等複雜原因。不經過仔細地科學研究,我是不能馬上下斷語的,」韓雲程伸出右手的食指指著管秀芬說,「這不是普普通通的紀錄工作,下斷語是要負責的。」

  「你就怕負責!」管秀芬說。

  「不是這個意思,正是因為我不怕負責,更要仔細研究研究……」他為了表示自己誠心誠意地要認真研究這個問題,把管紗又送到眼前細細地看了看。

  餘靜瞧出他說話特別小心謹慎,神情有點慌張,生怕露出破綻的樣子,便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韓工程師有啥顧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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