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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管秀芬沒有注意他的眼光,更不瞭解他的心思。她正在想這個問題。聽到陶阿毛提出,她馬上贊成,表示自己也懷疑重點試紡是不是能解決問題。趙得寶向籃球場四周望望:西邊一片浮雲逐漸變得灰黯,黃昏邁著輕盈的步子悄悄走來了。籃球場上靜靜的,沒有其他的人。廠長辦公室的電燈亮了,說明梅佐賢還沒有走。

  趙得寶壓低了聲音說:「重點試紡不是馬馬虎虎地進行,事先要有準備,每個車間都要組織一批人,嚴格監督。比方說,從清花間起,經過梳花間,粗紗間,細紗間,筒搖間,成包間,一直到試驗間都要安排好人,先檢查機器,後檢查原物料,做好清潔衛生工作,再開始試紡。這樣每一個車間都有人看著,紡出的成品,檢驗一下,就看出毛病在啥地方了。」

  和譚招弟成為鮮明對照的是湯阿英,她不像譚招弟那樣見了啥事體不假思索就反對,也不像譚招弟那樣不仔細想想就贊成,她遇事總是深思熟慮,冷靜地想好了才表示意見,一說出來,就堅定不移地去做,不達到目的誓不甘休。她聽趙得寶談重點試紡也是這樣。仔細聽,仔細想,仔細分析,默默地沒有表示意見。她認為這是關係全廠的大事,也是和徐義德他們的一場嚴重的鬥爭,必須認真研究,慎重安排,嚴格監督。

  秦媽媽和管秀芬聽趙得寶說得頭頭是道,她們表示贊成。

  「我也贊成。」陶阿毛正面看了管秀芬一眼,立刻轉過臉來讓管秀芬注意自己,他擔憂地提出意見,「酸辣湯要是破壞呢?」

  「他有啥法子破壞?」管秀芬問。

  「我想,凡事總有可能破壞的,」陶阿毛只提出問題,答案要留給別人做,「秀芬,你的經驗多,你說,是啵?」

  「我不曉得。」管秀芬給陶阿毛捧得她心裡暖洋洋的,她把頭低了下去。

  「這個,」趙得寶一眼望見梅廠長的辦公室的電燈熄了,他就沒說下去。一會,梅佐賢挾了一個黑色的牛皮公事包走出來。他坐進那輛黑色的小奧斯丁,機器頓時發動,汽車前面的兩盞小燈也亮了,它經過籃球場,慢慢向門口駛去。等小汽車開出去,大鐵門砰的一聲關上,趙得寶才又接著說下去:「要破壞當然是有辦法的,比方花衣,就可能搞鬼。如果紡的不是真正花紗布公司的花衣,那各個車間的努力就等於白搭。」

  「這要小心提防呀,酸辣湯那個傢伙,」秦媽媽指著梅廠長的汽車剛開走的方向,說,「是無空不鑽的,上次開了勞資協商會議,生活好做了沒兩天,又壞了。資本家只要能賺錢,有鈔票上腰包,我們工人生活好做難做他管個屁,就是累死人他也不管的。」

  「秦媽媽說的對呀!」陶阿毛說。

  「那是的。」管秀芬也點頭贊成。她覺得陶阿毛這人真不錯,技術好,工作巴結,能說會道,人長的模樣兒也不錯,就是對她有點兒冷淡,不像廠裡別的青年在她跟前團團轉。

  「只要車間生活好做,」陶阿毛心裡想,重點試紡的「底」摸的差不多了;剛才梅廠長一定是坐汽車回家,他想快點結束這個談話,好早一點通風報信。最近梅廠長嫌他消息有點不靈,怪他不賣力氣,今天真是額角頭高,消息自己碰上門,那還不快點到梅廠長那裡去亮一手。他怕遲了,事情傳開,消息溜到梅廠長的耳朵裡去,再報告就沒有價值了。他想報告之後一定會得到梅廠長的誇獎,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聲音也高了,得意地說,「我雙手擁護。」

  「沒有別的意見嗎?」趙得寶望了大家一眼。

  「沒有,」陶阿毛親熱地叫了一聲,「得寶哥。」

  「看你那股高興勁!」譚招弟指著陶阿毛的面孔說。

  陶阿毛很沉著地說:「只要是鬥資本家,我沒有一個不高興的。這次重點試紡,我報名參加,我在清花間監督花衣,誰也搞不了鬼。」

  「那當然,」譚招弟不相信重點試紡真能解決問題,但她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站在旁邊聽他們談。她見陶阿毛有點得意忘形,有意頂他一句,「蒼蠅飛過你的面前,你都知道是雌的雄的,誰有本事在你陶阿毛面前搞鬼。」

  「招弟,你過獎了。陶阿毛沒那個本事。」他謙虛地說道,「我個人有啥本事,全靠党和工會領導的正確。沒有毛主席和共產黨,我們啥事體也做不成。得寶哥,希望你以後多多幫助我。同志們進步的太快了,我老是感覺跟不上,快落伍了。」

  「只要認真學習,努力進步,就不會落伍的。你的進步並不算慢。」趙得寶看譚招弟對重點試紡不大熱心,他轉過來問她,「你現在覺得重點試紡哪能?」

  「贊成!」譚招弟立即答道。

  「真的贊成嗎?」湯阿英瞭解她的脾氣,怕她思想沒弄通,將來又後悔,再提出意見就不好了。

  譚招弟想了一下,說:「只要能找出毛病,大夥願意這麼做,分配我做啥,我也不反對。」譚招弟表示自己中立的態度。

  「有啥意見,要說出來,大家可以研究。」湯阿英不放心地說。

  「你有意見可以提,現在沒有做決定,還要開勞資協商會議和資本家協商哩。」趙得寶補充了兩句。

  「試紡一下也好。」譚招弟保留自己的意見。

  湯阿英認為趙得寶提出重點試紡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徐義德和梅佐賢他們把原棉問題推到花紗布公司身上,現在用花司分配的原棉進行重點試紡,就看出毛病出在啥地方了。她說:「重點試紡是個好方法,可是一定要派可靠的人嚴格監督,防止資本家鑽空子。」

  秦媽媽說:「這點很重要。我擁護,重點試驗,只要生活好做,啥辦法都行。」

  「我也是。」這是管秀芬的聲音。

  「我完全擁護!」陶阿毛大聲地說。他心裡很急,惦記著要到梅廠長那裡去,想先走,又怕露了馬腳,不安地站著。

  秦媽媽看天色完全暗下來,只有車間的電燈在閃爍著亮光,她對趙得寶說:「我們該回去了。」

  趙得寶說「那麼,一道走吧。」

  「陶阿毛連忙接上去說:「是呀,該回去啦!」

  【第一部 第五十二章】

  早晨,馬路兩旁的法國梧桐的黃葉子落了一地。一個年老的清潔工人慢慢地掃著,在他旁邊有一個手推的垃圾車。潮濕的寒風呼嘯著,好像有意和年老的清潔工人搗蛋,它調皮地把落葉卷起,在空中旋轉著,然後又輕輕地把它放在剛才掃過的馬路當中。對於離馬路不到半裡路的那一帶草棚棚它更是放蕩地惡作劇了,專門找那些屋頂漏了的和牆壁裂開了的草棚棚,像一個賊似的鑽了進去,在裡面到處亂闖。

  一陣陣風吹得湯阿英草棚棚裡寒絲絲的。巧珠奶奶坐在床上直咳嗽,嗓子眼上仿佛有一塊永遠吐不完的痰,一口一口地吐著。巧珠有點怕冷,她躺在奶奶懷裡,可是又想起來出去白相白相。奶奶不同意:「再躺一會,巧珠,今天是你娘的廠禮拜,你那麼早起來做啥?」

  「不早了,」她在奶奶懷裡仰起頭來,瞅著奶奶一頭的銀灰色的頭髮,要求道:「我們兩個人一道起來吧。」

  「你讓奶奶再歇一會,忙啥,這丫頭。」阿英在門外邊用著責備的口吻說。

  奶奶低下頭來,把披下來的銀灰色的頭髮往耳朵後面一放,眼睛裡閃耀著憐惜和慈愛的光芒,對著巧珠的耳朵低聲地說:「娘生氣了,你不要吭氣。巧珠,和奶奶再歇一會就起來,好不好?」

  巧珠懂事地也放低了聲音,輕輕應了一聲:「好。」

  奶奶緊緊地把巧珠摟在懷裡,熱愛地吻她的額頭,說:「閉一會眼睛吧。」

  奶奶望著她甜適地閉上了眼睛。她的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兩個小鼻孔均勻地呼吸著。奶奶好像自己因此也得到休息,心頭感到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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