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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他路過樓上的客房,忽然聽見徐義德和江菊霞在談情說愛,打得火熱,最後聽到徐義德說「溫暖極哪,溫暖極哪」。他很奇怪為啥剛才進門沒有看見徐義德的汽車停在門口,難道是他走來的嗎?他不知道徐義德的門檻比馮永祥精,到了這裡,徐義德就打發車子停到復興公園門口去了。他本想闖進去,抓住徐義德的小辮子,但是菊霞並不姓馮,既不是他的姊妹,又不是他的情人,而且他知道江菊霞是說的出做的到的潑辣的人,萬一給自己一個難堪,不是自找苦吃,碰一鼻子灰還沒有地方去洗哩。他已經知道他們兩人在這裡,不必進去,也抓住了徐義德的小辮子了。他最後決定裝做不知道,逕自下樓去,不料皮鞋聲叫徐義德和江菊霞聽見了。

  潘信誠他們見馮永祥走進客廳,都站了起來。馬慕韓握著他的手說:「今天你可遲到了,阿永。」

  「誰說的?誰說的?」他否認道,「我早就來了。你這位主人才是遲到哩,我來的辰光,只有惠光兄一個人坐在那只沙發裡。」

  他指牆角落那兒。

  「你到啥地方去哪?」

  「到……」馮永祥差點要把樓上的秘密講出來,他一想因為是秘密,而且只有他一個人曉得,才有要脅徐義德的力量,如果過早講出來,倒沒有作用了。他改口道,「我解手去了。」

  「這麼久?」潘宏福問。

  馮永祥信口胡謅了一句:「我肚子不好。」

  「肚子不好和小便有啥關係?」柳惠光頂了他一句,說,「阿永,別忘了我是利華藥房的經理,對於醫道,我還懂點皮毛。」

  「小便帶大便,一道解決的,」馮永祥見他揭穿自己的謊言,連忙信口扯開去,說,「你太客氣了,你是我們工商界有名的大夫,一瓶子裝不滿,半瓶子醋,同我差不多。嗨嗨。」

  馮永祥幾句話把柳惠光的臉說得通紅。他指著馮永祥說:「你……」

  「我哪能?」馮永祥問。

  「阿永這孩子真會巧辯,」宋其文對潘信誠低低地說,「這張嘴一天比一天俏皮了。」

  「是呀,」潘信誠覷起老花了的眼睛笑眯眯地小聲說,「現在年輕人進步的快,見啥學啥。」

  「我們這一輩子的人,已經落伍了。」宋其文深深歎了一口氣,也小聲地說,「五金業當中有位葉乃傳,也是年青有為,天大的辦法他都會想,真是有本領。」

  「青年真了不起。」潘信誠隨便答了一句。

  馬慕韓見馮永祥和柳惠光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有點劍拔弩張的形勢,他旋即把話題拉過來,說:「別瞎扯了,阿永,我們談點正經的。」

  他的意見立刻得到宋其文的支持:「好。」

  「棉紡公會要改選了,舊委員當中有一名是反革命分子,已經槍斃了;有一位病死了;有四位轉業到外地去了。我們有二位委員要補進去,另外還得考慮有些委員要更換。這兩天棉紡公會就要討論,所以今天先找少數人交換交換意見,好提出去協商。」

  潘宏福立刻想起爸爸昨天在家裡和他商量哪些人可以補進去,原來是為了今天早上的協商。他自己也不是委員,因為通達廠有爸爸代表了,希望這一次能夠補進。他想:只要爸爸一提,就十拿九穩。潘信誠的腦筋裡閃現出一個個棉紡界的活動分子,覺得不少人可以當委員,但他沒有馬上提出來。潘信誠想先領領行情,問道:「這次改選,統戰部和工商聯方面提出啥條件沒有?就是說,有個啥原則和標準嗎?」

  「那要問阿永,他同黨政方面的人接觸的最多,就是我們認識一些黨政方面的首長,有的還是阿永介紹的哩。」馬慕韓說,「阿永,你談談。」

  「這個嗎,」馮永祥思索地搔搔頭發,裝出有一肚子原則和標準的神情,慢條斯理地說,「原則當然有,我聽工商聯的人說,要推選在歷次運動中積極帶頭的人物,遵守共同綱領的人物,和群眾有廣泛聯繫的人物。這就是說,要推選真正能夠代表我們棉紡界的人物,一點不能推板。」說到這裡,他把頭一搖,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

  潘宏福點頭贊成:「這個原則有道理。」

  柳惠光自己並不是棉紡界的人,他很希望這次能夠推薦出個把熟朋友做委員,可是又不好自己提,他就儘量設法向馬慕韓馮永祥的身上靠,說:「阿永說的極是,要有這三個條件才能當選棉紡公會的委員,一點也不含糊,真正不錯。」他看馮永祥聽自己一番恭維的話眉毛揚了起來,他更加把勁,巴結地說,「我還有個小小意見補充,我覺得這次改選,除了阿永說的三個條件以外,還要真正代表棉紡界的利益說話,要能夠在慕韓兄和阿永領導之下做事的人。」接著他又補了一句,「還有我們的信老。」

  馬慕韓聽得心裡癢癢的。柳惠光幾句話正說到他心裡,道出他今天約幾個朋友談話的秘密。他擺出平靜無事的神情,附和著說:「惠光兄補充這一點很重要,我們公會的委員就要能夠代表棉紡界的利益講話,否則是不合格的委員,信老,你以為怎樣?」

  潘信誠當時沒有吭氣,他認為這一點重要倒是很重要,就是不容易辦到,只是馬慕韓在打如意算盤。馬慕韓見他沒言語,轉過來問宋其文:「其老,你看呢?」

  「我完全同意。」宋其文摸摸鬍鬚說,「原則好談,重要的是具體人選。慕韓老弟,誰合適呢?」

  潘信誠還是不肯給自己兒子提,他試探地說:「慕韓老弟,你考慮的怎麼樣?」

  「委員嗎,」馬慕韓懂得潘信誠在摸他的底,他心目中雖然已物色的差不多了,但不好意思一口說出。他曾經和馮永祥初步研究了一下,有意裝出還沒有具體考慮的神態,說,「我還沒有想,所以約大家先來交換交換意見。具體人選,我看,得先請阿永提意見,他的人頭熟。」

  「那倒不一定,那倒不一定,」馮永祥嘴上雖然很謙虛,可是他得意地站了起來,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點了點頭,說,「不過,承各位抬舉,看得起小弟,棉紡界的朋友確也認識的差不多。」

  潘信誠的眼睛望著馮永祥指手劃腳的樣子,心中有點不滿,覺得他少年得志,目中無人,不過沒有表露出來。他慢吞吞地說:「那當然,這事非阿永不行。」

  「阿永,當然是阿永。」潘宏福生怕馮永祥提名時把他忘了,連忙附和爸爸的意見。

  「阿永是我們工商界的紅人,啥事體離了阿永也辦不成。」黃鶯一般的輕盈的女人的聲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掀起落地的紫色的絲絨簾子,走進來的是江菊霞。她後面緊緊跟著徐義德。他們兩個人剛才在樓上談了一陣,江菊霞覺得既然有人發現,就乾脆大大方方走下去找他們,顯得沒啥事體,也可以表示並不在乎。要是鬼鬼祟祟走掉,再讓他們發現反而不好。徐義德不好在她面前顯得膽怯,他只好硬著頭皮,裝出也不在乎的態度,實際上是勉勉強強地給她牽著鼻子走。走到簾子那邊,徐義德就聽到潘信誠說「這事非阿永不行」,他躊躇地站在簾子外邊。誰料到她不但在簾子外邊答話,而且立即掀起簾子,出現在眾人的眼光下。

  「你們啥辰光來的?」馮永祥故意問徐義德。

  徐義德還沒有答馮永祥的話,她隨隨便便地代他答道:「剛來一歇。聽說你們來了,就來看看你們。」

  「好哩,請坐,一道聊聊。」馬慕韓請他們兩個人坐下。

  徐義德的臉對著馬慕韓,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安詳地問馬慕韓:「有啥要緊的事體,上午就來談了。」

  馬慕韓見徐義德和江菊霞一道走進來,感到十分突然。他並不是不知道他們兩人的曖昧關係,而是因為今天約會有意避開他們兩人;請了江菊霞,談論啥,史步雲馬上便會知道;如果請徐義德呢,那他對棉紡公會委員的缺一定想染指。他對徐義德這樣跋扈的人沒有興趣,上次聚餐會上爭論棉紡檢驗就給他一個不好的印象,這樣的人是不會甘心在他手下共事的,而且要處處提防,說不定啥辰光狠狠給人一記。他和馮永祥、潘信誠這些人發起星二聚餐會以後,不僅在學習政府政策法令上有不少啟發,瞭解工商界行情有很多幫助,而且使他發覺單辦好興盛紗廠並不一定有一官半職,要有更大的實力,團結一批人,有了共產黨所說的代表性,才能夠被選為人民代表,政協委員,甚至在人民政府裡當了「長」字型大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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