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上海的早晨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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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余靜對張小玲說,「青年團也要好好準備一下,你們培養的物件更多,發展的物件也不少。我剛才在路上看到湯阿英去上夜班,過去你們對她的培養就不夠,小玲。」 「湯阿英嗎?」 「是她。她階級覺悟高,勞動態度好,生產挺積極,生病沒好就上工……」 「我也想到她,可是有人對她有些意見。」 「啥意見?」 「鐘珮文說,動員她參加歌唱隊,她不來。」 餘靜說:「參加不參加歌唱隊是小事,不能要求人家十全十美。她辦事認真,黨與工會有啥號召,都跟我們走。這就不錯,是我們發展的物件。」 「她確是個好物件,像她這樣的人,我們廠裡多的很。」 「對啊。過去注意不夠,今後一定要注意才是。」 「那我馬上去找她去,」張小玲拔起腳來,想立刻去培養她。 「她在上夜班,明天找她也來的及。不靠一次,要經常培養。」 張小玲站下來了。她看見餘靜面前那碗飯冒著熱氣,怕擱涼了,說:「吃吧,余靜同志。」 「好。」餘靜雖然答應,卻並未端起碗來,她對老趙說,「關於培養幹部發展物件問題,我來準備。老趙,你把重點試紡問題拿到群眾中醞釀醞釀,聽聽群眾的意見。你的醞釀工作做好了,我的準備工作完成了,再開支委會好好討論一次,訂出一個計畫,提到勞資協商會議上去協商。楊部長說:重點試紡事先一定要有周密的計畫才行,不然,會落空的。」 「就這麼辦。」趙得寶見餘靜辦事,胸有成竹,考慮的仔細周到,做起來有條不紊,分工明確,負責有人,心中十分佩服。 「這該吃了吧?」余大媽在旁邊看了餘靜一眼,不滿地說,「一會說餓,一會又說等等再吃,你這是啥肚皮呀!」 「好,吃就吃。」餘靜端起飯碗來,夾了一管子的青菜放在自己的嘴裡,又說了,「老趙,這一次得小心,別再上徐義德的當。」 娘把那碗青菜燒油豆腐推到餘靜跟前,說:「吃完了再談吧,我的老天爺。」 【第一部 第四十七章】 馬路上雖然已是初冬季節,但星二聚餐會樓上的客房裡卻暖洋洋的,仿佛是春天。下沿牆角左右兩邊,放著兩隻長腳花幾,上面各擺了一盆聖誕紅,那鮮豔奪目的紅色,在綠葉的襯托下,格外顯得嬌妍。 左邊的牆壁上凹進去一大塊,裡面放了一個長方形的玻璃魚缸,十七八條熱帶小魚在綠茵茵的水藻中怡然自得地游來遊去。水底堆著一些小沙堆,像是起伏的山巒。山巒裡面不時冒出一個個小水泡,一到水面就消逝了。 上午的陽光照耀著半個房間,把站在玻璃窗前面的一男一女的影子射在厚厚的碧綠的地毯上。這一男一女的影子中間本來還可以容納下三個人的位置,可是這距離慢慢地縮短,縮短到當中頂多只能容納一個人,而且要側面站著才行。男的望著晴朗的天空,說:「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單是天氣好有啥用。」女的撇了一撇嘴。 「今天一早起來啥地方也沒去,就到這裡來等你,在陽光裡,和你在一起過一個上午還不好嗎?」 「有總經理來陪,我們小夥計還敢說不好嗎?那不是太豈有此理了。」 「為啥老是講這些不鹹不甜的話?」 「總經理架子大,我們不敢得罪。」 「我,我,」徐義德像是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急得說不出話來,口吃地發誓道,「說我在別人面前有架子,還有點影子;我,我在你面前擺過架子?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在你面前擺架子的,我的菊霞。」 「不敢當,說得那麼可憐。」她有意逼他,因為昨天約他上愛埃令去跳舞碰了釘子,改約今天上午在這裡碰面。所以徐義德等了很久她才姍姍地走來,而且一進門就給他一個冷面孔看,站在玻璃窗面前不言語。徐義德跟過去,逐漸的靠攏她,才慢慢地搭上話來。徐義德口軟了,江菊霞心軟了,但是她嘴上還不放鬆。她抓住了徐義德的小辮子,要狠狠地懲他一下,以後就更服帖了。她說,「人家請你到愛埃令去跳舞為啥不去?這個架子還小嗎?」 「昨天不湊巧,實在是,實在是有事體,」徐義德又有點口吃了。江菊霞昨天連打兩個電話到徐義德家裡,都叫林宛芝接到。林宛芝聽到江菊霞的口音,連理也沒理就啪的一聲把電話掛斷了。她不曉得誰這麼無理掛斷電話,以為是小孩子,也許是娘姨。徐義德一回家,林宛芝就跟他吵,說是那個女的又來刁他了。他滿口否認,說絕無此事。等到江菊霞第三次打電話來,這一次接的是徐義德,可是林宛芝就緊緊站在電話旁邊監視。 徐義德只聽到約他去跳舞,還沒有聽清楚上哪一家舞廳,生怕林宛芝在旁邊發起醋勁,當面打發,給他一個難看,他連忙提高嗓子說是今天晚上沒有空,不敢再談下去,慌裡慌張地掛上了電話。林宛芝因此不讓他出門。昨天晚上他實際並沒有事,只是被管制在家裡。同時,江菊霞一個勁認真地盯牢他,他也感到有點兒膩味。他對她並沒有真正的感情,和她親近主要是因為她是史步雲的表妹,通過她,可以和工商界巨頭史步雲往來。江菊霞在徐義德的眼中,不過是他在工商界活動的籌碼。她卻是真心真意地愛上了他,覺得他有才幹有魄力,確是一名人物。 但他也不願意對她過於冷淡。現在雖然已經結識了史步雲,但這個「橋」還得繼續保持。等到林宛芝下樓去吃宵夜,他偷偷打了個電話約她今天上午到星二聚餐會樓上客房裡見。江菊霞一步不讓地向他威逼,沒有辦法,只好撒謊了,「廠裡開勞資協商會議,非我出席不行。要是在平時,我約你跳舞都約不到,你約我跳舞,我會不連蹦帶跳地趕來。你說,是啵?」 「喲,」她把嘴一噘,生氣地說,「你們這些男人,以為我不曉得,昨天晚上不又和哪個女朋友白相去了。」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他急得額角上露出一根根青筋,說,「不信,下次你問梅佐賢。我昨天確實到廠裡開會去了,騙你是孫子。」 「你發誓,一個錢也不值。」她冷笑一聲。 「那你要我哪能?」他伸出兩隻手,哀求地望著她,「你說吧。」 「我怎麼敢說,」她一狠心,仍然不鬆口。她脫下身上的薄薄的白羊毛背心,放在靠窗戶的紫色絲絨的沙發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這房間熱得真悶人,水汀燒的這麼熱,怕有九十度。」 他等於在她面前跪了下去,看她還是不鬆口,他懂得一味口軟求情不是個辦法,退了兩步之後應該進一步試試看。他轉過臉去,望著牆角那邊花幾上的聖誕紅,自言自語地說:「我覺得這房間冷的很,冷的可怕。」 她迎過來,兩眼向他一瞪:「你是說我嗎?」 在她的眼光注視下,他當時就軟得像一攤稀泥似的,立刻改口道:「不是的,我的感覺不對。我昨天受了一點寒涼,不是房間冷,是我自己冷。」 她覺得懲的徐義德差不多了,該收兵了,剛才緊繃著的面皮開始放鬆,嘴角上雖微微露出了笑意,卻很含蓄。她望著熱帶小魚一對對地在水中游著,低聲問道:「今天晚上有空嗎?」 他仿佛聽到了聖旨似的,連忙答道:「有空有空,我今天一天都有空,到啥地方去都可以。」 「那麼!……」愛埃令三個字已經說到嘴上,她有意讓這三個字停在舌尖上不說,兩隻眼睛水汪汪地瞟著徐義德。 他會意地接下去說:「還是愛埃令?」 「好。」 他的右手搭到她肩上,她順勢靠在他的懷裡,吻著他的頸子,故意小聲地問:「現在還覺得冷嗎?」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發出有點顫抖的愉快的聲音說:「溫暖極哪!溫暖極哪!」 房間的熱度更高,好像一碰就會燃燒起來似的。 靜悄悄中,忽然聽到門外有橐橐的皮鞋聲。 「誰?」徐義德大吃了一驚,他自然而然地松了手,兩隻發愣的眼睛對著客房的半掩著的門。門外沒有人應。 「管他是誰哩,我們談我們的。」 她把徐義德按在紫色的絲絨沙發裡坐下…… 馮永祥今天上午應馬慕韓之約到星二聚餐會來。馬慕韓因為上海棉紡公會要改選,其中有些代表要更換,同時目前公私關係勞資關係中存在一些問題需要解決,挑今天上午清靜些,約幾個核心分子談談,先交換交換意見。除了馮永祥以外,有潘信誠、柳惠光,還有光華機器廠經理宋其文老先生。馮永祥一早就到了,他走進客廳,見馬慕韓還沒有來,只有柳惠光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沙發裡,低著頭,好像在打瞌睡。他沒有理他,上樓解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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