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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余靜和趙得寶在粗紗間遇到吳二嫂她們,立刻被她們包圍起,大家訴說著最近生活難做的情形,你一言我一語,並且把棉條指給餘靜看。吳二嫂聽信陶阿毛的意見,她肯定是清花間的問題。餘靜當時沒有表示態度,她又把棉條看了個仔細,才說:「等我到清花間去看了以後再說。」

  吳二嫂沒有得到所期望的滿意的答覆,心裡未免有點悵惘,但覺得餘靜對問題的慎重的態度是對的,就沒說啥。

  余靜和趙得寶在鋼絲車當中穿過,他仔細地看每一部鋼絲車上的像蟬翼一樣的非常稀薄的棉網,好幾部車上的棉網滿布著雲片,慢慢轉動著,變成一根粗粗的生條。趙得寶對著一塊塊雲片看得有點發呆了,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這許多雲片!」

  餘靜像是地質勘探隊的隊員忽然在一個高山上發現了礦苗,喜悅地指著雲片說:「老趙,真像你剛才對張小玲講的:這裡面有問題。」

  老趙深思地唔了一聲,仍然盯著雲片。

  「這一陣的棉網都是這樣嗎?」餘靜問站在她旁邊的叫做戴海旺的中年男子。

  「差不多。」他想起陶阿毛對他說的話,不滿地說,「清花間拆爛汙,除塵不淨,雜質太多,造成棉網上雲片過多。」

  餘靜懷疑地問:「清花間?」

  「可不是。」戴海旺肯定地說,「你們到清花間去看看就曉得了。」

  老趙在旁邊答道:「這就去。」

  餘靜一走進清花間,她就站在和花缸旁邊,透過玻璃,看見各種纖維長度不同和品級不同的棉花變成一團,在和花缸裡轉動,互相調和著,互相搭配著。各種不同的棉花走了一道和花缸,又走第二道。這時棉花已經調和得相當均勻,它自動走進降塵機。棉花裡面的雜質和灰塵經過塵網到了塵室,這下面有地弄,把灰塵啥的輸送出去。

  趙得寶蹲下去歪著頭看和花缸的眼子是不是完全開著。

  他看不清楚,問站在和花缸旁邊的鄭興發:「底下的眼子都開著嗎?」

  「開是開著,」鄭興發注視著餘靜,沒有說下去。

  餘靜知道他在探問是不是由於其他原因。餘靜沒有吭氣。她拉鄭興發一同走到給棉機面前望一望,一團團的棉花現在已變成厚薄均勻長寬相同的厚紙一樣,慢慢卷起來,做成一個一個的棉卷。餘靜又仔細看看棉卷,然後問他:「你看最近的花衣怎麼樣?」

  「不大好,」鄭興髮指著棉卷說,「雜質太多,怎麼也去不淨。」

  趙得寶抓了一塊花衣,撕開來細細地瞧著:「這是啥花衣?」

  鄭興發想了一陣子才記起,用懷疑的口吻說:「他們說,叫次涇陽。」

  趙得寶驚奇地說:「次涇陽?這種花衣沒有聽說過。」

  「是呀,我在清花間快三十年啦,也沒聽說過這古怪名字。」鄭興發說完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餘靜也沒聽說過這種花衣的名稱,她以為已經摸到了問題的一點邊,但是還很不夠,她望著鄭興發說:「和花的成份怎麼樣?」

  「和過去一樣。」

  「那為啥棉花雜質這麼多呢?」餘靜在問自己,她沒說出來。她想起另外一個問題,說:「用棉量呢?」

  「比過去多。原來我們一件紗要用四百十斤花衣,現在要用四百二十多斤哩。聽說梅廠長最近很不滿意,認為工務上用棉太多,廠裡賠本不起。」

  趙得寶聽得糊塗了,用棉量增加,和花衣成份和過去一樣,生產出來的棉卷、棉條、粗紗和細紗卻是這樣。他皺著眉頭,不解地望著餘靜:「這是啥道理呢?」

  「這裡有問題……」像是從一條一條的小溪的上游在查看水的源頭,餘靜特地從筒搖車間瞭解起,一直檢查到清花間,她暗中分析,問題十有九是出在原棉上。但究竟是個啥問題呢?這就需要繼續追查下去,找出確鑿的證據,才能弄個水落石出,不能魯莽地遽然下結論。她在冷靜地思考,沒有說下去。

  「支部書記說的再對也沒有了,問題一定不小!」

  餘靜看見說話的是陶阿毛,她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轉過去問他:「你到清花間來檢修車子嗎?」

  他信口「唔」了一聲,說,「最近生活不好做,保全部不放心,到處看看,車子上再出毛病,問題更大了。」

  「最近陶師傅倒是常在車間裡轉,不斷檢查機器。」鄭興發不瞭解陶阿毛到車間是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見他到處看看機器,便信以為是真地在檢查。

  「這很好。」她問,「你看,毛病出在啥地方?」「這個,」陶阿毛愣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等了一歇,才說,「工人之間意見很多,互相埋怨,你罵我,我罵你……」

  他說到這裡,眼睛注視著她,沒有往下說。她接上去答道:「這一點我也聽說了。」

  「天下工人是一家人,我們自己該團結起來,搞好生產,配合國家建設,滿足人民需要……」陶阿毛假裝正經地說。

  「你說怪我們工人不對嗎?」趙得寶不等他說完,不滿地打斷他的話。

  「老趙,等阿毛說完……」

  余靜要陶阿毛說下去。他的話剛才給趙得寶打斷,見苗頭不對,立刻改口說:「我的意見不一定對……」

  「對不對沒關係,說出來好研究。」餘靜還是要他說。

  他解釋地說:「我說,我們自己要團結起來,那意思不是說責任在我們工人這方面,我親眼看見,各個車間生活做得很巴結。我是說,我們自己不團結,容易給酸辣湯他們找藉口……」「你這個意見很好。」她點點頭,說,「可是問題不在這兒,工人就是團結起來,生活不好做還是不好做。找出生活難做的原因,工人自然是會團結的。工人本來就是團結的。我們現在主要的是要集中力量找出原因來。」

  「支部書記這麼一分析,就把我的腦筋給打開了。我完完全全同意你的意思。余靜同志,我真佩服你,啥麻煩事體一攤到你面前,你就看得清清楚楚。」陶阿毛怯生生地應付道,竭力保持表面的平靜,內心卻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主要是靠大家的力量。」她想起各個車間的互相對立的情緒,問題很複雜,一定要理出個頭緒來,便對趙得寶說,「張小玲的意見對,要召集各車間的人開會,把問題徹底攤開,讓大家充分討論,好好研究,找出根源,解決這個問題……」

  陶阿手聽到她說「把問題徹底攤開,讓大家充分討論」,心中不禁一愣,脫口說道:「這……」

  「你有啥意見嗎?」餘靜問他。

  他放聲大笑,鼓掌道:「這,這太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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