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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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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阿毛搖搖頭,梅佐賢暗暗吃了一驚:「怎麼?又不行哪?」 「別的作用當然有,選舉工會這件事,不容易,不容易……」 梅佐賢眉頭一皺,頓時想出了一個主意:「像從前那樣,你帶頭和我們鬥,工人就跟著你走了,你的威信也高了,選舉起來就容易了……」 陶阿毛微微一笑:「現在不是從前。共產黨當了家,我哪能夠領導工人和你們鬥爭?」他深深嘆息了一聲,說,「今後領導工人的是余靜、趙得寶他們了!」 梅佐賢圓睜著兩隻眼睛,失望地說:「毫無辦法了?」 陶阿毛凝神地注視了一下舞池,空蕩蕩的,沒有一對舞伴在跳,但音樂臺上還是興高采烈地演奏著倫巴舞曲,跳動的旋律激動著人們的心扉。他看過舞池,暗中順便覷了梅佐賢一眼:他鼻子上滲透出幾粒汗珠,摘下玳瑁邊的散光眼鏡,用淡紅色的絨布在擦,一邊不斷地問:「你說,真的毫無辦法了?」 「辦法,不能說一點沒有,可是很難很難。」 「只要有辦法,阿毛,別怕難,你提出來,我幫你解決。」 「現在做事體不比從前……」陶阿毛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又停下來了。 「那是的。」 「公開領導工人,我怎麼能趕上共產黨?共產黨也不會讓我領導。」 「不錯。」 「只能在少數人當中活動活動。」 「對。」 「有的時候,只能個別活動,又不能明說;叫餘靜她們知道,事體就壞了。」 「是呀!」梅佐賢聽他這些意見都很對,可是還不具體,急著追問,「哪能進行呢?」 「你知道,我是保全部的工人,可以找機會滿車間跑,和工人聊聊閑天……」 「這個辦法好。」 「有些話在車間裡不好談,人太多,要到他們家裡去才能談……」 「當然,要慎重。有的還可以約到外邊談……」 「家裡人多的,談起來也不方便,自然要到外邊來談……」 梅佐賢長方型的臉龐上露出兩個酒窩,正面對著陶阿毛,伸過頭去低聲地說:「對象呢?從哪些人身上先下手?」 「先從保全部下手。保全部有個工人,叫張學海,人很忠厚,和我談的來。他的老婆,湯阿英,細紗間的擋車工,人緣不錯,和她談談大概也沒有問題。通過湯阿英,還可以影響細紗間的女工。一個人拉攏一批,這個數目湊起來就可觀了。」 「這個辦法很好,為啥早不說?」 「只是做起來不容易,」說到這裡,陶阿毛又不說下去了,顯然他肚裡有話,吞吞吐吐,想說又不說出來,隔了一歇,才說,「又化時間,又要化錢……」 梅佐賢聽到最後一句,才恍然大悟自己今天演了一個大傻瓜的角色,給陶阿毛玩弄了這麼久,自己一點也沒有察覺。但他也不好立即發脾氣,工會改選這件事,梅佐賢天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他是資方代理人,別說選不上工會,連工會的紅派司①也領不到的。他戴上玳瑁邊眼鏡,仔細望了陶阿毛一眼,爽朗而又慷慨地說: ①紅派司。指工會會員證。 「錢沒有問題,你要多少,向我拿好了,只要你能選進工會,以後事體就好辦了。」 「我試試看。」 「阿毛,沒問題,我相信你一定能夠辦到的!」梅佐賢口氣非常堅定了,毫不懷疑地說,「你快點和張學海、湯阿英他們談談……」 「那沒問題,」陶阿毛的語氣也很有把握了,說,「明天就找機會和他們接近。」 他們離開卡座的時候,整個舞廳裡一個舞客也沒有了,連樂隊也休息吃飯去了。他們走出昏暗的舞廳,下了旋轉的樓梯,見到淡淡的光線,到了馬路上,看到一輪紅日吊在西邊高大建築物的上空,橘紅的陽光灑滿一地。 【第一部 第三章】 湯阿英是無錫梅村鎮貧農湯富海的女兒。 她五歲的辰光、逢上個荒年,田裡顆粒不收,她爹欠了地主朱暮堂的兩石租子。第二年的年成還是不好,沒法還地主的欠租,加了一倍,變成了四石。第三年的莊稼也不好,沒法還地主的欠租,又加了一倍。到了第八個年頭,湯富海已欠了朱暮堂一百一十多石租了。朱暮堂伸出了貪婪的手,先摘了湯富海的田,又扣了他的押板,全年的收成全逼了去,變賣了一點可憐的家產還他還不夠,又強迫要湯阿英這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去抵債,否則要把湯富海抓進「人房」①。 ①人房:地主設立租棧收租,反動政權允許租棧自設監牢,農民俗稱為「人房」。 湯富海捨不得把親生的女兒去抵債,對阿英她娘說:「朱半天想要我的女兒,可不能答應!」 朱暮堂一人佔有三千畝地,人稱朱半天。出村一看:半個天下面的田地都是他的。出村一二十裡地,幾乎全有他家的田。他自己常常公開給農民講:「上有神仙,下有我朱半天。」凡是神仙能辦到的事,他朱半天也能辦的到。神仙能享受到的快樂,朱半天也有法享受到。 他還有個綽號,叫做朱老虎。因為他家的田是出名的老虎田。他訂的租額很重,租他家一畝田少則要收八鬥,多的要收到九鬥半,一般的要占每畝田的收穫量百分之七十。出租田畝,只要超過六分,都要按一畝計算。不論年成好壞,全要照租額繳納,顆粒不得拖欠。欠租不繳,每年要增加一倍。 湯富海欠他的一百一十多石租就是這樣加倍積累起來的。 阿英她娘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不能答應,朱老虎別想割我心頭肉,要麼,我這條老命和他拼了!」 「一定不答應,天下哪有這個理數,我們只欠朱半天兩石租子,是荒年時候欠下的,講道理應該減免了,就是要還,也不過兩石。誰曉得朱半天七算八算,變成一百一十多石租了。 我一想到這件事體,心裡就不服氣。」 「是呀,這一百一十多石租子壓在我們頭上,就是種一輩子莊稼也還不清呀,到來生還要變牛變馬還他哩!」 「來生?哼,這一輩子還過不下去哩,朱半天的苦我可吃夠了,分明只欠他兩石租子,為啥算到一百一十多石呢?我哪能也想不通。」 「誰想的通?我憋了一肚子的氣。」 「我的肚子差點給氣破了!」 「朱家的算盤和我們的不一樣。」 「那不做數。」 「他可要哩!」 「他要怎麼樣?」湯富海伸出兩隻滿是老繭的黝黑的手,氣得手有點顫抖,說,「我給朱半天勞苦了一輩子,落得兩手空空,還欠他一屁股的債,叫我拿啥去還?」 「不是要阿英嗎?」 「癩蛤蟆別想吃天鵝肉!」 「我們要受朱老虎一輩子的氣嗎?」她想世道為啥這樣不公平,日子老是這樣下去沒法過呀!便問,「能不能找個地方給朱老虎講講理?」 「上啥地方去講理?鄉長是他的人,區長聽他的話,縣長辦事要看他的臉色,全無錫當官的都和他穿一條褲子!」 「天下沒有講理的地方嗎?」 「講理的地方?」他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朝外邊看看,夜已深了,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村裡十分安靜,人們都睡了。他關好門,回來坐在方桌子前面,低聲地說,「講理的地方有啊!」 「在啥地方?」 「共產黨領導的根—據—地!」 「根據地?」 「小聲點。」他生怕讓人聽去,警告地說,「隔牆有耳。」 她放低了聲音說:「那快點到那邊去講理呀!」 「那邊遠著哩,哪能去法?」 「不管多遠,總有走到的一天。」她眼睛裡露出希望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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