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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林市在跳上前揭去雞罩,看到一片枕藉淩亂的鴨仔屍塊後,反倒靜默的站在一旁,俟陳江水哭過一陣跪爬入房間,片時即睡著傳來鼾呼聲後,林市才移動身子,到後院拿來掃把與畚箕,掃動稻草混著的鴨屍放入畚箕中,拿到屋外,向著遠遠的海天交接處走去。

  那蘆葦叢竟是異常的遙遠,林市走了一陣,只見清白秋月下海天處一條長影,深夜中的秋風冷寒,荒天闊地中四處暗影幢幢,偶還夾有動物的嗚叫聲,一閃而過,林市卻似無有所覺,只走得疲累後,在一叢高及腰身的雜草中傾倒下混著稻草的鴨屍,提著畚箕回轉。

  少去得餵養鴨仔,林市回復每天下午搬張椅子坐在門口,愣愣的朝外張望,走過的有相識的鄰近厝邊,總想林市會看到自己,和善的招呼,林市似不曾知覺,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

  多半時候,林市一坐就是一下午,不僅不再天天到井邊洗衣,還經常錯過做晚飯時間,總是陳江水回轉,天已黯暗,林市再慢慢起身燒飯。

  灶臺上由於久未擦洗,留下一層油漬,灶角已有蜘蛛結網,網上一隻吃剩一腿的蒼蠅。四處俱是灰塵,然而林市始終恍若不覺,隨意的將一兩樣飯菜煮過,蹲在灶邊,沉沉的也不知想著什麼。她的一件青布衣裳已有數天未洗也不曾更換,領口袖口全有了一圈油污,近胸處染上一大片菜湯,顯得青布顏色極沉暗,林市將消瘦成尖長的下巴擱在心口處,正對著這片湯漬,像臉面在青衣上投下一片陰影。

  只有那口灶是熱的,在秋天海埔地冷涼的寒氣裡,蹲在灶邊,都能感到暖暖的熱意,像個溫暖的懷抱。林市煮食好飯,仍是繼續蹲伏著,直到陳江水一吆喝要吃飯,才站起身。

  陳江水這一向每天按時的會回家,較少大聲呼罵與動手責打,甚且在要她時,也不似過往的淩虐,林市現在恍恍惚惚的承受,似已沒什麼感覺的不再需要緊咬牙關才能不至呼叫出聲。

  天開始真正冷涼起來,甚且在白天,從遠方海天交接處吹來的陣陣冷風轉為乾燥與猛烈,翻挾起海埔地地面上的黃沙,襲卷掃過,打在臉手上一片麻疼,那風也開始陰陰的慘寒起來。

  林市的恍惚終於引來陳江水的怒氣,那是當林市有一回將一碗醬油煮的三層肉失手摔掉在地上。陳江水似再抑遏不住的揚起手一巴掌甩向林市。

  「你這款糟踏東西,還敢說要飼鴨子攢錢吃飯。」

  陳江水跳著腳吼叫,林市仍怔怔的站著,甚且沒有過往的驚懼,陳江水被激怒,那間隔一段時間未爆發的怒氣使陳江水將桌子一掀,狂暴的將桌上碗筷與一鍋稀飯掀倒在地,臨出門前還狠聲道:

  「你這麼行,以後自己去吃,我的米飼不起你。」

  往後陳江水果真開始將米、蕃薯簽等吃食鎖在碗櫃中,每餐才拿出少量要林市煮食,煮後陳江水不僅不讓林市吃,還要她在一旁服侍,故意呼喝:

  「給我盛飯。」

  林市眼巴巴添上一碗飯,卻被一把打翻在桌上。

  「又不是餓鬼要食,盛這麼多,你存心把我脹死。」陳江水惡聲說。

  林市依依不捨的端下去,惋惜的挑掉一部分,看著還怕太多,才下決心似的再挖掉一撮,好不心疼。

  飯再端上來,陳江水故意三、兩口津津有味的吃完,再惡意的引誘林市:

  「你不餓?要不要吃一口。」

  林市盯看著晶白的米飯,一口口吞著口水。

  「攢食查某要有飯吃,也得做事,你要做嘛?」

  「做什麼?」林市遲疑的、怯怯的問。

  「你先像過去哀哀叫幾聲,我聽得有滿意,賞你一碗飯吃。」

  林市驚恐著後退幾步,看著白米飯困難的搖搖頭。

  甚且用食物來威脅與引誘,林市始終不肯就範,陳江水只有以一次次更甚的淩虐來折磨她,可是無論如何,林市就是不肯出聲。而幾天過去,全然不得吃食的林市卻似乎沒什麼差異,仍是愣愣的整天在屋裡遊蕩,這個地方換坐到另個地方,灶邊蹲到房裡,然後,陳江水發現林市一直在偷吃。

  總是警覺的看眼四周,確實陳江水在房裡,林市揚開鍋蓋看定一大塊滾湯裡的肉,或一球白飯,再回身查看一下,才拿起湯匙對準一把挖起,一口含入嘴內,太燙了忙吐出來以手接住,整個人也順勢蹲下身,另一隻手並作勢拿起一把柴,作個燒火姿態。待口中的東西已咀嚼得差不多,才慢慢站起身,身子高過灶台,東西早已咽下,不著痕跡的再掠眼四周,陳江水仍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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