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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林市有些詫異,阿罔官看來似乎已在土牆下蹲了許久,以致她有一會都不能全然站直起身子。看到林市,阿罔官的臉縮皺在一起展現出一個笑容,卻十分詭異,她的眼中漾著一層水光,咄咄逼人,林市不知怎的居然想到陳江水逼近身時的眼光。

  「這堵土牆快倒了,我把它扶扶。」

  阿罔官忸怩的說,春日的陽光照在她臉上,竟似閃著一絲紅霞。

  「現在好啦!我要回去煮中餐。」

  也不待林市回說,阿罔官回過身,拖拉著一雙放過的小腳,幾近乎瘸著快步走過院子進屋去。林市看眼那一堵並不像要倒塌的牆,心中惦記著要煮的午餐,轉身進屋,也就忘了阿罔官奇怪的舉動了。

  午餐有魚有肉,林市用醬油煮一鍋三層肉,照例擺了許多醬油,鹹得吃來像是醃過的鹹肉。煮好後等著陳江水還未睡醒,禁不住挾起來先嘗嘗,連連吃得好幾塊,實在太鹹了才止住筷子。

  那天陳江水睡得遲些,近一點鐘才起身,看來睡得十分飽足和暢快,沒說什麼的匆匆吃過飯,也不交代他要出去,即大步向海埔地蘆葦叢方向走去。林市看著他的身影遠去,懶懶的開始收拾餐具。

  洗好碗碟,打了個呵欠,看著沒什麼事,林市到房裡躺下,不一會即睡去。通常,林市都能睡兩三鐘頭,計算陳江水要回轉,才起身準備晚飯。那下午不知是否吃太多肉太鹹,沒一會即連連做夢渴著醒來,夢到自己以鹽巴沾蕃薯簽飯,沒什麼東西吃,但鹹得難受異常,伸手到嘴裡一抓,血水竟不斷湧流出來,吮吮那血也是鹹的。

  林市忙起身,出房門倒水喝,看屋外還是一天耀亮的下午時分陽光,猛地有些詫異的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福份能在白天裡睡午覺。

  【第四節】

  日子在每天平寧的午睡中快速的過去,林市感到五月天裡牡蠣才剛插枝,又已然是中元普渡。

  鹿城有繁複且完整的普渡,從七月初一直拜到隔個月的初二,由每個地區輪流祭拜,人們為方便記憶,編出了這樣的歌謠來誦念:

  「初一放水燈,初二普王宮,初三米市街……廿九通港普,三十龜粿店,初一乞食寮,初二米粉寮。」

  這個歌謠久經傳誦,連小孩也能朗朗上口。於是,在七月裡,每個地區的人們,依歌謠所輪,在那特定的一天,準備豐盛的食品來祭拜無主的孤魂野鬼,以求地方上的平靖。

  對普渡,人們從不吝惜,祭拜的豐盛有時甚且遠遠超過新年。人們除了善心的關懷無主的孤魂,他們長年為城隍收押,只有這時候能出來享受祭品,也不無擔心孤魂野鬼不得飽餐,會盤據著生事。

  因而那年七月近普渡,林市從昏沉的午睡中被吵叫起來,阿罔官搖擺著她那雙小腳,一踏進屋,呼喚幾聲見林市沒出來,就驚揚聲音叫起來:

  「又在睡中午,年紀輕輕,不知惜福,也敢白天睡,不怕減歲壽。」

  林市慌忙從房裡出來,知道自己睡得很狼狽,仍隨口說;

  「也沒睡啦,躺躺,反正沒什麼事做。」

  「懶怠查某。」阿罔官笑駡。「我這款年歲,都不敢躺下來睡午覺,怕睡了不得起來。」

  「不會啦,不會啦。」林市不懂分辯,只有連聲說。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開講,是來告訴你,普渡快到了,我們這裡陳厝,普十七,不像你過去在安平鎮,普廿七,記了噢,十五舊宮,十六東石,十七陳厝,我們這裡普十七。」

  雖說不是過來聊天,阿罔官仍坐到日頭西斜,才慌忙起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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