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殺夫 | 上頁 下頁


  雖是昨天宴客剩的隔夜菜飯,仍有大塊魚肉,林市在饑餓中吞咽下有記憶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餐飯。吃完後才留意到陳江水一直以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林市低下頭來,發現下身衣褲褪到足踝,自己竟是赤裸下身吃完這碗飯的。害怕陳江水會再度來襲擊,也驚恐於自己的裸身,慌忙把衣褲拉上坐在床上仍不敢下來。陳江水再看她一會,交代一句他要出去一下,轉身即大步出門。

  林市再在床上坐著,直到確定陳江水已走遠,才一腳跨下床來,怎樣也沒料到一張開下肢體,竟是疼痛難當,忙以手摀住彎下身來,那種被充塞的感覺仍存有,撕裂般的痛楚慢慢減退,好一會林市直起身,再不敢大步跨動。

  拖著細碎的步子在屋內四處走走,林市感到陌生。用土塊堆疊起來的房子雖在正午時分,仍然相當陰濕;凹凸不齊的泥土地面上,也泛著濕冷的水氣,唯有的兩扇小窗緊緊關著,到處有一股渾重的黴味。

  總共只有一房一廳用布簾隔著,再加上一角擺設鍋灶處算是廚房,林市沒幾步路很快的就走遍,原還不知要幹什麼,看著四處灰塵、髒亂東西亂堆,林市以在叔叔家操作的勤快習慣,找來水桶與抹布,一一擦洗起來。

  也不知過多久,有人進到屋子,林市以為是陳江水回轉,慌忙想走避,聽到有個拔得尖高的女人聲音喚有人在家否,林市應了一聲上前,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女人,膚色沉黑,是陳厝打魚人慣有的顏色,臉上皺紋重重,頭髮雪白,在腦後綰個鳩發,整個人看來十分俐落。

  「我住你們隔壁,人家叫我阿罔官。」老女人說,她一開口,一嘴牙齒俱在,白森森的像從別人嘴中套用來的假牙齒。

  林市退縮的站在一旁,也不知讓坐,倒是阿罔官自己在廳內的兩張竹椅中,選擇靠門的一張坐下。由林市的名姓、家人問起,幾乎問遍林市的祖宗八代,才轉了話題,秘密的、壓低聲音的透露:

  「實在我是認識你阿母。」

  林市遲緩的抬起頭看著阿罔官,而阿罔官又突然想到什麼的接下大聲談起陳江水,說他人不壞,就是幹了殺豬這個行業,以後下地獄豬仔會來索命,難逃開腔剖腹、浸血池這些刑罰。

  老女人繪聲繪影說著,彷若她親自一旁看見,卻不見林市有何懼怕反應,有些索然。換轉話題接著說要林市時常同她到陳府王爺拜拜,好替陳江水消除部分罪意。否則以後下地獄夫婦同罪,婦人也得擔待。

  這回林市張大眼睛,驚恐的很快點頭答應,阿罔官面露笑容,宣了一聲阿彌陀佛,十分欣慰,伸手探入洗得泛白的一件青布大祹衫口袋,摸摸探探許久,拿出一張黃褐色的油紙,小心仔細揭開,裡麵包著一小圈黑色膏藥。

  「喏,這個治傷口最好,拿去用。」老女人曖昧的笑著,眼神嘴角泛著怪特的羞赧春意,又強自裝作若無其事。

  「聽到你昨夜和早上那款大叫,我心中直念阿彌陀佛。」她說。

  立即的紅潮湧上林市雙頰,低下頭來,也不好意思去接那膏藥。

  「拿去,這又沒什麼害羞。」

  阿罔官拉起林市的手,將膏藥塞到林市手裡。

  「你阿嬸先前沒教你?」

  林市茫茫的搖搖頭。

  「沒阿母的孩子,真可憐。」老女人一面嘟喃一面站起身來。

  「我要走了。」她說。「討海的要回來吃飯囉。」

  林市目送阿罔官走遠。她纏過又放的腳也還不小──,原不是纏成什麼三寸金蓮,放了後也幾近乎有一般女人的腳長。但走起來還是不大俐落,每跨下一步,都好像得把腳整個提起來再放下,趑趑趄趄只能小步朝前,因而看來好似相當辛苦。

  林市愣愣坐著,看著阿罔官的身影拐向左邊不見,看著天日慢慢沉暗下來,手中捏著那膏藥。下肢體的痛楚已不是十分強烈,這許多年來,林市也不大去珍視疼痛,忍著總就過去,可是那阻塞著什麼的擴張感覺,令林市不安,林市驚恐著想到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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