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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23.「下到群眾裡面去」

  街上靜靜的,巷口上坐了兩個女人,嘰嘰喳喳在談話,看見文采同志走過來,就都停住了,四個眼睛定定的望著他。文采同志心裡想,女人們總喜歡說閒話,她們為什麼大白天跑到巷口上來說話呢,也不做活?兩個女人等他一走過,便又嘰嘰喳喳起來,文采聽不清,也聽不懂,好像這次正說他自己,他只好裝做完全不知道,轉過巷口,向北走去了。他走到街頭上,看不見一個認識的人。戲臺前的槐樹下,有一個西瓜攤,四五個老頭子蹲在那裡,他們並非買西瓜吃,就像守候著什麼人似的。豆腐坊裡面伸出一個年輕女人的頭,特為來看他,又掉轉臉去向裡面說什麼。文采一時不知向哪裡走才好,去買西瓜吃,也不好,他便踱到黑板報跟前。

  那上邊的稿子他曾在早上看過的,他便又從頭讀一次。那字寫得很工整,整齊,李昌曾經說過那姓劉的教員很好,有一筆不壞的字。他一面讀著稿子,一面就想著那幾個老頭一定在看著他的後影,那個豆腐坊也許伸出兩個人頭了。他並不怕這些人看他說他,可是總不舒服。他便又離開了這個地方,走到小學校去。也許胡立功在那裡教歌,替他們排霸王鞭。這個曾在劇團裡工作過的青年人,是不會隱藏他的興趣的,他覺得能找到胡立功也很好。他踱進了校門。院子裡也是靜悄悄的,忽然從門側邊的一個小房裡,走出一個穿短衣的人來,他向著這個闖入者極謙遜的讓著:「進來坐坐麼,嘿,嘿,請,請……」

  「你們還在上課?」文采只得問了。

  「是,是,還沒下課,一會兒就下課。」

  文采跟著他走進了一間屋子,像客室的樣子。靠窗放了一張方桌,桌上玻璃匣內放了一個八音鐘,一邊一個帽筒。對面牆上掛了一張孫中山的石印像,旁邊是毛主席的畫像。像的兩旁,貼了兩條油光紙的標語:「為人民服務」,「開展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教育」。下邊花花綠綠的貼了許多小學生的作文和圖畫。靠左放了一張矮的長櫃,櫃頭上卷著一床鋪蓋。右邊牆頭,密密的掛著兩排霸王鞭,鞭上還有大紅和粉紅的紙花。主人忙著請文采同志坐,又忙著在靠櫃子的桌上倒過一杯茶來。

  「請喝茶,請喝茶,嘿,簡陋得很,嘿,簡陋得很。」

  文采便又問:「你是這學校裡的麼?」

  「是,是,鄙人就在這裡。嘿……」

  「你姓什麼?」文采又不得不問。

  「敝姓劉。」

  文采同志才想起,他就是教員,他便再問:「那黑板報是你寫的吧?」

  「不敢,不敢,寫得不像話。」

  文采同志再望望他,是一個快四十歲的人,長臉,眼睛很細,有點像近視,鼻子很大,頭髮很長,白布褂子很髒。他那過分拘謹的樣子,使文采十分不快,他想:「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呢?」文采又問了他幾句,他總是恭恭敬敬的答應著。文采有些不耐了,只好說:「我們的同志不在你這裡麼?我是來找他們的。」

  「剛剛走,胡同志剛剛走。要不,我替您找去。」

  「不必,不必。」文采便走出來了。這時裡面正下課,像黃蜂分窩似的,一群孩子沖了出來,大嚷大唱的。有的還沖到前面來看他。一大堆就擁在他後邊,嘻嘻哈哈的學他開會講話的口氣:「老鄉們,懂不懂?精密不精密?」文采很不習慣這種混亂,卻只好裝出不在乎,連連往外走。劉教員不安的送出來,追在他後邊,還咕嚕著:「請指教,請指教……」

  文采跳出了校門,感到一陣輕鬆。他昂頭走回去,卻忽然有人在合作社窗口叫他了:「文主任!」

  這是治安員張正典,不知為什麼,他叫他主任。

  文采趕忙走過去,張正典接著喊:「來參觀參觀咱們的合作社吧。」

  從視窗望進去,裡面有兩櫃子貨物,全是些日用品,還有一張面櫃,一塊案板,一個打燒餅的爐子。張正典好像剛喝過酒似的,臉有些紅,裡面一個小個子忙走出來招呼。張正典介紹著:「這是咱們合作社的主任,任天華,是個好買賣人,有一手。」

  文采同志覺得應該同他談談合作社的生意,便稍稍問了他幾句。任天華並不像商人樣子,很老實,一句一句的答應他。文采想起張裕民曾說過有事到合作社來找他,他便問:

  「張裕民常在你這裡的麼?」

  「是的,他常在這裡。」

  文采看了看張正典的臉,又看了一看櫃子上的一個酒罈,覺得明白了許多。

  張正典看見文采同志不肯進來,便從視窗裡跳了出去,順口問:「主任,你是要找張裕民麼?他家離這兒不遠,就在這西頭。」

  「不,我隨便問問的。」

  「張裕民公私都忙,一天到晚只見人找他。哈……」

  「什麼?」文采覺得那話裡面有文章。

  「主任,這次要分勝利果實的話,你替咱三哥分上三間好北屋吧。張裕民現在住的那一間東房可是不行,又有他兄弟。哈……」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

  「呵,就是,對著嘛!主任,你得喝了他的酒才走呵!」

  「是誰家?事情怎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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