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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氣氛輕鬆起來。

  「嘻嘻!好玩噢!」憾憾一直在一邊做作業,現在卻突然笑了起來。

  何荊夫走到她身邊,拿起她的作業本看看,叫了起來:「哈!我揭發!只做了兩題。一直在偷聽我們的談話!」說著,他嚇唬憾憾,要把作業本遞給孫悅。

  憾憾偷偷地看看媽媽,見媽媽臉上掛著笑意,便一把奪過作業本,逞起強來:「怎麼叫偷聽呢?是你們說話的聲波傳到了我的耳朵裡,振動了我的耳鼓膜,又傳入我的大腦,於是,我的大腦發出信號,命令我作出反應。純粹是自然現象嘛!」

  憾憾學著相聲演員的腔調說話,逗得我們哈哈大笑。何荊夫一邊笑一邊拍著憾憾的腦袋說:「好吧,自然現象!那就說說你笑什麼吧?」

  憾憾對媽媽得意地笑笑,似乎對何荊夫對她的注意感到高興和驕傲。她又嘻嘻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我覺得你們這些知識份子都是怪人。都有點神經質。像小孩子一樣,一會兒吵,一會兒好的。稀奇吧?」

  我開玩笑地說:「我們和你們小孩子可不一樣,我們爭的不是吃的玩的,而是有關國家前途和命運的大問題呀!」

  憾憾立即回答我說:「我們只爭吃爭玩嗎?別小看人。我們想的事情不比你們少。我們將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你們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和我們隔了三十年呢!所以你們不能理解我們,總把我們當小孩。」

  憾憾的神情很有趣。她竭力裝得嚴肅而矜持,可是她的臉卻是道道地地的孩子臉。我們好像面對一個大木偶。不過,我們誰也沒有笑她,都對她點頭表示讚賞。只有孫悅假裝生氣地說:「你們看,我把她慣成什麼樣了?」

  憾憾對何荊夫作了個鬼臉,何荊夫親切地笑笑,然後對她說:「好了,鬧夠了。做作業吧!」憾憾聽話地轉過身去,不再看大人。

  「你們動手寫信了?」我把話轉入正題,問何荊夫和孫悅。

  「正準備動手寫,你們就來了。好像是我們有意召開的高參會議,以老許的婚事作掩護。」孫悅笑著回答我。

  許恒忠又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說:「再高明的參謀對你們也是無用的。你們有自己的既定之規。你們坐吧,我得回家了。」走到門口,他又站住回頭對我說:「再過十天,我辦喜事。敬請光臨,可是必須早點來,幫幫我的忙,否則不給飯吃。」

  他也有他的既定之規。我連忙點頭不迭:「放心!到那天第一個來向你祝賀的一定是我!我祝你愛情美滿、生活幸福。」

  他聳聳肩膀,瀟灑地笑笑:「在今天的社會裡,愛情還屬稀世珍品,我是凡夫俗子,不敢存此奢望。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我的生活倒可能是幸福的。」說完,他飄然而去。

  飄逸的庸俗。敏感的麻木。洞察一切的愚昧。一往無前的退縮。沒有追求的愛情。沒有愛情的幸福。許恒忠身上和所有的人一樣,有著無數個對立的統一。而最高的統一點是兩個字:實惠。

  「我們這一代知識份子所走的道路多麼不同!」我忍不住感慨起來。

  「可是,我們都是我們這個時代所誕生的。一母生九子,九子不一樣。我們共同反映著我們的時代,它的長處和短處,它的光明和黑暗,它的過去和將來。」何荊夫說。

  「前幾年天天講大動盪、大分化。可是這幾年,我所感到的動盪和分化更為深刻。」我說。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想不到天天叫嚷觸及靈魂的文化大革命,觸到的只是人的皮肉。現在倒真正觸及到每個人的靈魂了。」孫悅說。

  「比觸及皮肉更痛苦。」李宜寧說。

  「沒有痛苦就不能創造。」何荊夫說。

  「就像我做習題。做不出來的時候很痛苦。可是只有經過痛苦的思考終於得到解答的題目才有意思,叫人高興。」憾憾忍不住又插嘴了。

  何荊夫向她伸出大拇指:「說得好,憾憾!深入淺出。你們這一代肯定比我們這一代有出息。你們將成為現代化的年輕人。到那時候別把我們統統扔進垃圾堆啊!」

  憾憾煞有介事地挨個兒看看我們:「這就要看你們的表現了!不願意把自己改造成為新人的,對不起,淘汰!」

  我心情愉快地與他們告別。李宜甯、何荊夫也一起走了出來了。我問何荊夫:「老何,你和小孫到底怎麼樣了啊?」想不到他竟搖搖頭說:「我們根本不談這件事。」李宜寧也說:「你大概聽到什麼傳說了吧?」

  我有點懊喪:「這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監。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辦呢?」

  「生活總是會給自己開闢道路的。這是列寧的話。」何荊夫回答我。

  對的。生活總是會給自己開闢道路的。我何必過於操心呢?

  【二十七】

  【趙振環:我失去了應該失去的,找回了應該找回的。】

  王胖子把一封信往我的寫字臺上輕輕一放,別有深意而又鬼鬼祟祟地用手指點著寄信人的地址,好像交給我的是一份絕密檔,囑我保密。

  信封上印著C城大學的字樣。即使沒有這字樣,我也能一下子就知道,是孫悅寫來的信。她的字正如她的人,秀麗而又挺拔。

  王胖子轉身到另一個同志跟前,打著哈哈。是等我拆信吧?我不拆。他等不下去,便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和那位同志做了個鬼臉:一隻肉眼泡用力一(目夾)。我太熟悉他的這個動作了。那意思是:「看,好戲開場了!」

  也真是好戲開場了。昨天,馮蘭香正式向我提出了離婚的要求,理由是我和孫悅實際上恢復了夫妻關係,我到C城大學就住在她家裡。

  我沒有作任何解釋,只是回答她:「同意離婚,但環環必須給我。」她聽了這樣的回答,又是哭又是鬧,甚至鬧到報社裡來,說什麼:「不打自招了吧?不打自招了吧?真是跟孫悅商量好了,還當我不知道呢!告訴你吧,你和孫悅在C城幹的鬼事我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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