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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進擊波密(1)


  自覺拉溝被劫後,工布人民益驚恐,深慮他日漢兵移動,波番乘勢侵入,危害不堪言狀。第巴等屢請為策久遠。餘亦不忍工布被其蹂躪,因詳呈波番強暴,及邊局利害稟報入藏。旋奉相機剿撫令。餘乃決定先撫後剿。擬率兵三隊至魯朗。意在耀兵絕塞,宣揚德威,使波番知所震懾,易於就撫,初無窮兵黷武意也。

  德摩至魯朗,計七十裡。經德摩大山。山高十五裡。餘率隊前進,行十餘裡,即見高峰插天,危崖峻壁,冰雪遍山,道路濘滑,竭蹶而過。經拉佐至魯朗,再進即波密境矣。遂就魯朗宿營。傳第巴至,詳問波密情形,囑其明日持文告赴冬九。第巴有難色。餘曰:「我當遣一騎同去。勿慮也。」

  次日早,遣傳騎偕第巴,持文告入冬九,諭其營官沖木,曉以向背禍福,冀其翻然歸誠,不煩兵刃也。餘亦於是日,率部回德摩。越兩日,第巴回。餘正嘉其歸其速。第巴愁然曰:「傳騎已被波番殺矣。我等甫行,至覺泥巴,即為波番所執,與之言,不聽。示以文告,亦不理。竟殺傳騎,釋我歸,尤叱之曰:『後勿再來,自尋死路。』」

  余初不料波番橫暴至此。乃據實入報。時欽帥聯豫,方籌議西藏改建行省,已專折出奏。因見爾豐已將川邊各部落次第收復。亟思收復波密,以為改省之張本。乃決定剿撫方略。令鐘穎率步兵一標,炮工各一隊,集中工布,籌畫進兵,令餘整備待命,餘乃厲兵秣馬以待,既而鐘穎偕統帶陳慶,率步工各營隊至,詳考波密形勢、道路。決定:第一步由冬九、納衣當噶、八浪登至湯買,並肅清兩冀;第二步進至卡拖、傾多寺,第三步則向其酋長白馬青翁所在地進攻。

  余率部先行,留西原在家。西原不肯,欲同行,遂亦聽之,第一日宿魯朗,以第巴為嚮導。次日四鼓暮食,疾進至覺泥巴,零落十餘戶而已。番人尤未及知,留兵一排監視之,仍疾行而進。沿途長林豐草,亂石塞途。過長橋,行裡許,即至冬九營官寨。有人戶百餘家。寨內僅營官沖本住宅十餘所。環以土牆,外掘深壕,左山右河,形勢險固。番人尤不知大軍突至也。良久,其營官沖本來見,貌恭敬而面目猙獰可畏。

  餘反復曉諭,示以利害。亦唯唯而已。波番身材雄偉,體力強健,又非工布人所及也。次日鐘穎率大軍至。乃傳檄白馬青翁曉以利害,令於五日內來見。逾期仍無音耗。數日後,偵知波番已調兵拒抗。共議波番反狀已露,再不進兵,反為所乘。聞前方八浪登一帶,山勢高峻,道路險阻。遂決定以余全營,偕工程營管帶張鴻升部先進。大軍則進納衣當噶,俟先頭通過八浪登,再行推進,以完成第一步計畫。議決,余乃偕張鴻升由冬九出發。是日宿營納衣當噶。有人戶三十餘家。次日宿甲米青波,則曠野荒山。夾道草深五六尺,草尖遍生旱蝗,細如針,聞人聲則昂首蠕蠕動,附著人身,即穿衣入,沾肉吸血,傾刻長寸許矣。行者莫不遭其毒螫。予等將宿營地附近,以火焚之,始得安寢。番人言火焚後,遇雨復活。與內地螞蝗同,而利啄過之。

  次日前進,行四十裡,登大山。山勢巍峨,古樹參天。行山腹道,曆七八裡峻阪,乃複下,下而又上。如是者又行十餘裡,忽番兵阻其前,據險開槍。戰移時,我以一排兵出其上,乘高側射,番兵始退。踵追而進,番兵沿途拋棄衣履,似甚狼狽,蓋誘我深入也。又行十餘裡,至八浪登。番兵稍抵抗,仍退走。八浪登乃一山腹隘口,無人煙,亂石嵯峨,洞穴天然如巨室。下臨絕澗,深不可測。俯視河流,一帶碧濤銀浪,響徹山谷。彌望古樹森森,皆三四人合抱者,高數十丈,蔭翳蔽天。古藤盤繞,藤粗如臂,葉嫩綠色,應手而斷,蓋千百年前物也。林中有物,虎頭、狐尾,協生肉翅,狀似飛虎,番人謂之「繃勃」,蓋手冀類也。聞槍響聲,飛躍樹悄,其聲嗚嗚,以數百計。

  餘以前進山勢愈險惡,候鴻升久未至,乃留兵一班守之。仍率隊前進,行七八裡,漸紆曲下。遙見山下,密菁亂石,蔭蔽道路,左為連山,右傍河流,前方四五裡處,高山橫亙。山下帳幕雲屯,多數番兵撤卸帳幕,甚忙亂,似知大軍已至者矣。余即停止部隊,派偵探一班前進搜索。半裡許即下山,忽左側密林中,火槍土炮,轟然齊發。左山右溪,羊腸一線,士兵魚貫而進,傷亡頗多,不能再進。乃以一隊沿山行,相約進至密林附近,鳴號音,餘鳴號以應,雙夾之。既而沿山一隊攻至林內。伏兵果敗退。李隊官負傷。正面之兵,衝鋒下山。行裡許則敵石塞道,番兵修石卡數道,高丈許,橫亙去路,無可繞越。

  正躊躇間,正面番眾據險轟擊。左側高山伏兵應之。往來沖蕩,皆為石卡所阻,不能進展。鏖戰一時許,雙方接近,短兵肉搏。移時,劉隊官陣亡。士兵死亡相繼。與番兵相距止數武矣,遙見番兵大隊繞山至,瞰射益急。戰至日暮,鴻升尤未至。忽番兵數人,傍大石繞出餘後,為西原所見,急呼餘。餘回槍擊之,斃其一,餘皆退走。餘見此地兩面受敵,不如退下河邊,乃揮兵徐徐退下。有石坎,高丈許。西原先餘縱身跳下,以手接餘。餘隨之下。而對山槍聲忽起,向石坎猛擊,彈落如雨。繼餘而下者,死傷七人。司書蘇寶林亦死焉。既而士兵均下至河邊,伏亂石中,成方陣待之,天已昏黑,番兵亦不敢再逼矣。清查人數,僅余六十餘人。每槍彈藥,平均不及十發。余乃多方安慰士兵,戒勿輕動。

  夜半,隱約見番兵數十,沿道路回,且行且笑,亦不知其作何語也。移時,月色朦朧。官兵整日作戰,饑疲已極,援兵又未至。有傷兵二人,倚餘臥岩穴中,呻吟垂斃。西原曰:「張營如能援助,令日早至矣。君竟死守不去,試問天明後,番兵知我虛實,庸有幸乎?」官兵咸是其言。余不得已,乃于四更時,率部沿溪蛇行而上。至半山,天已微明。渴極,拾山上野菌食之,已憊不能行矣。西原扶余登山,見鴻升警戒哨兵,始入安全境矣。至八浪登,眾皆饑疲不堪,鴻升言:「昨已天黑,不敢輕進之。」餘但頷之,不與較也。清查此役,我軍陣亡官兵三十余人,傷二十餘人,亦劇戰也。

  晚間,與鴻升一再籌商,決定明日兩路進攻。鴻升沿大道進至石卡附近停止。余率一隊沿左側連山進。俟將山上伏兵驅逐,乘高下射,然後張部攻其前,我部沖其右,番兵必棄險而走。計畫定,淩晨,餘與鴻升分途出發。余仍攜西原同行。披荊斬棘,沿山行十餘裡,及抵石卡,對山中隔一深澗,不能再進,探望鴻升部,竟無一人至。守候良久仍複杳然。孤軍突出,恐被包圍,惟有徐徐退回,餘回至八浪登,鴻升反支吾其詞。知其不能再言進攻矣。乃將番兵阻險情形,報請鐘穎增兵協助。遂商鴻升,固守待援。而番兵已逼近八浪登,日夜攻撲。雖經我軍擊退,然番兵退而複進,相持四日。一夜二更,番兵千余,三路呼嘯而至,聲震山谷。餘親出督戰,至四更,始擊退。時月黑風淒,山高夜靜,怪鳥悲鳴,河水嗚咽,用兵絕塞,淒側心脾。古人樂府,尤無此蒼涼悲壯也。

  次日,鐘穎遣參軍王陵基至。與熟商竟日。陵基力主退兵,雲曰:「此去山勢險阻,我以兩營軍力,深入敵境,彼竭全波密之力,出而相抗。今糧彈兩缺,汲道複梗,斷我歸路,則天塹難飛,欲歸不得。計不如退兵納衣當噶,有險可守,統領尚駐九冬,亦易聯絡。再請邊軍由碩板多進攻,以分其勢。我軍重整師旅,一鼓而進,勝券可操矣。」眾韙之,決計退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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