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5)_張系國_學達書庫

五

　　「程淩，帶你弟弟去。」

　　「好吧。下午兩點你到廣告社找我。」

　　程淩住在四樓。一樓住戶有一輛豐田牌小汽車，自己縫了布套，每晚同太太刷洗汽車身，罩好套子，養兒子般仔細。前天有人把布套偷走，他幾乎氣瘋，又叫太太趕縫一個。程淩推開公寓大門。他正身穿睡衣，滿手油垢，站在車子旁，眼怔怔望著機器。

　　「林先生，又有什麼問題？」

　　「我的電瓶被偷走了。」林先生好像要哭。「別的都好好，電瓶偷走了。」

　　「太豈有此理。林先生，你下次可以買一種鎖，將車蓋鎖上。」

　　「我的電瓶。什麼人會偷我的電瓶？」

　　「可能小孩惡作劇，偷電瓶去賣。」

　　林先生握緊拳頭，仰天朝左鄰右舍怒吼。

　　「我一定要把你抓到！」

　　程淩看林先生沒有心情聊天，乘他不備溜走，在巷口喝碗甜豆漿，恰巧趕上公共汽車。程淩家附近有一片水田，這兩年沒種什麼，聽任野草蔓延。有人牽來水牛養在田地上。每天早上公共汽車經過，水牛就從草堆探首做長鳴狀。程淩從未聽它真正叫過。永遠是一幕默劇。伸長脖子，似乎就要叫了，但是不叫。程淩猜想是只老牛，他其實看不出牛的年齡。牛長相不差，頗有水牛的氣概。如果運用一點想像力，程淩還可以假想它是只犀牛，躲在草叢裡，虎視眈眈望著公路上的車輛。這想法使程淩頗愉快，他迅速忘記丁玉梅的事。早上搭公共汽車，程淩心情總不壞。他喜歡太陽。他喜歡早晨。他努力把肚子縮進去，覺得精神抖擻。

　　廣告社的小妹倒來熱茶。程淩喝著茶，打開卷宗。廣告社近來生意略有起色。前天周培拉來筆生意。沒多少錢。設計一套彩色宣傳用幻燈片。但對方是大貿易商。做得好，將來是細水長流的主顧。程淩決定自己處理這樁。另外一家私立學校委託設計的展覽圖片，可以讓小董試試。神童世界的片頭。程淩已經有了構想。他攤開紙，聚精會神勾畫出草圖。十點鐘，周培和小董終於來了。周培一上樓就嚷：「程胖，有我的電話沒有？」

　　「沒有。」

　　「沒有一位宋經理打電話來？」

　　「一上午都沒電話，從八點到現在。」程淩特別加重「八點」兩字的語氣。

　　「奇怪。」

　　周培立刻拿起電話，躲到角落裡細聲低語。小董湊過來看程淩的設計。程淩解釋清楚他的構想，要小董再畫幾張草圖。小董搔搔頭，坐下來埋頭苦幹。程淩端起茶杯走到窗口。周培還在打電話，周培是個人才，滿有小聰明，外頭全仗他跑。程淩唯一的不滿是他十分鬼門鬼道，許多事不肯讓程淩曉得。雖然說三人合夥，一字並肩王，到底程淩是老大。掛著總經理的招牌，外頭事情都摸不清楚，有點說不過去。但話又說回來，除了電視公司，幾根線都是周培搭上的。周培是業務經理，也該向外發展。如果不是他弄來炒股票的情報，小撈一票，公司早就垮了。程淩仔細想想，決定不必為這些小事和周培弄得不愉快。唯其如此，他更覺得不可輕易放鬆電視公司這條線。如果能釣上幾條大魚，周培也不敢小覷他外面的關係。多年交情是一回事。生意上的合作，還是建築在彼此相互需要上頭。程淩舉起杯子，才發覺只剩下幾片茶葉黏在杯底。

　　「小妹呢？小妹！」

　　小董抬起頭。

　　「下樓去了。」

　　「又下樓聊天。真白雇了她。」

　　程淩找到熱水瓶，倒滿自己的杯子。周培放下電話，擺出左巴的舞姿，連擊三下手掌。

　　「程淩，有救了。多頭圍剿空頭，志在必得。絕對可靠的情報，怎麼樣，我們要不要參加一份？」

　　「什麼股票？」

　　「天機不可洩露。先說，我們要不要參加一份？」

　　程淩猶疑了一下：「還是不要冒險吧。我們自己業務剛有點進展，何必搞旁門左道。」

　　「程胖，沒有你說的旁門左道，我們上個月怎麼過關的？做生意要隨機應變，觸類旁通。廣告公司可以搞，有機會也可以做做股票。你太保守了。」

　　「不是我保守。我們又不是多頭。股票做垮怎麼辦？」

　　「股票做垮，大不了公司宣告倒閉，從頭來起。」周培舞到小董桌前。「我們不是多頭，就跟著多頭跑，准沒錯。小董，對不對？」

　　小董一推眼鏡，慢吞吞的說：「我想，我們這個月有幾筆生意，先做完了再談股票。」

　　程淩說：「我贊成小董的意見。」

　　周沛以手加額。

　　「兩條驢。跟你們談生意真累。半年前兩條驢，半年後還是兩條驢。怎麼教不會的？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守株待兔不是辦法。我有絕對可靠的內幕消息，天賜不取，必有後禍。」

　　「你和那位陳經理什麼關係？」

　　「宋經理，不是陳經理。」

　　「你和那位宋經理什麼關係？」

　　「自然有關係。放心，他不會坑我們。」

　　程淩知道周培不肯講，有幾分惱火。

　　「兵不厭詐。怎麼知道不是故意放空氣？搞不好我們變成空頭的陪葬。」

　　周培提高聲音：「算我沒說。算我放個屁，好不好？媽的，這麼婆婆媽媽，不要搞算了。天底下有沒有百分之百穩當的生意？歐納西斯怎麼起家的？做生意就要豁得出去，該賭就賭，大起大落。這麼婆婆媽媽，不要搞算了。」

　　程淩看小董，小董摘下眼鏡，掏出手帕細心擦拭。小董沒有意見時，總是來這麼一手。程淩信心動搖。周培說得十拿九穩，不如讓他試試？程淩想到剛才周培神秘兮兮的樣子，不滿的情緒又湧上來。

　　「這位宋經理既然如此夠意思，我們可以見面談談。大家瞭解瞭解，親熱親熱，以後彼此多多照顧。周培，你約個時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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