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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二

  曹剛自那次陪池宗墨去光園見岡村寧次,半路上意外地發現了李大波,雖然他當時下車追了一陣,可是怕誤了開會,他沒有追著。他對這次失之交臂的邂逅,真是惋惜得心痛欲裂。

  他這一陣子,除了去北平見今井武夫,還扯著那件「桐工作」以外,因為正式受命于池宗墨的隨身秘書,便大部時間留在保定。他沒有帶家眷,寄宿在北城的池公館。前些時晚上他常出去吃館子,找女招待,到落子館、逛八條來消磨時間,自從這次岡村來過,他碰見了李大波,他就再也不把時間花費在尋花問柳上了,他整天到處奔波聯絡,拉攏實力,結合警察局、保安隊在保定城裡展開了尋訪和捉拿李大波的詭秘活動。

  這天午後,剛下了班,他就奔到翠華樓去吃晚飯,叫了兩樣菜,喝了二兩酒,吃得酒足飯飽,他就登上一輛人力車,一路踩響車鈴,朝北城直奔保安司令柴恩波公館。

  他是上次趁岡村接見,他當翻譯時才彼此認識的。那一次會後他就委託柴恩波搜捕李大波,這幾天不知道進行得如何了。現在他還把艾洪水和慕容修靜也調來,就住在城裡,天天到處閒逛,專找犄角旮旯去搜尋,總之,他猜定李大波依然躲在這省城,他就在這裡下笊籬,張網逮人。

  他坐在車上,一邊打著飽嗝兒,一邊思謀著柴恩波這個人是不是那種吹大話、使小錢的人。為此他也下了一番功夫去瞭解了這位保安司令。人力車慢慢地繞過十字街頭,向北大街那邊跑去。

  柴恩波公館這時正在大宴賓朋。上次岡村在保定視察,召開會議,會後曾單獨留下他接見。岡村對他勖勉有嘉,希望他再接再厲,把保定城裡八路軍的氣焰鎮壓下去。柴恩波得到這種榮寵,如同得到聖旨一般。其實,這柴恩波並不是什麼正南八北的軍人,不過是個青皮、混混兒。盧溝橋事變後,地方上很亂,有的成立隊伍打日本,但多數是拉杆子,都自立山頭,自封司令。冀中的老百姓用「司令多如牛毛」這樣的話來形容當時的戰亂現象。柴恩波就是那種「牛毛司令」,他打著「抗日」的旗號,拉了一夥子人,正趕上八路軍收編土匪隊伍,便混入了八路軍,擔任了獨立二支隊的隊長,他嫌官小,總想拉隊伍自立門庭。

  1939年2月20日,他趁八路軍和日軍展開鏖戰之際,一面與日寇勾結,一面又與國民黨特務分子聯絡上,便以國民黨委任的「冀察遊擊第一師」師長的名義,散發反共傳單,率部公開叛變投敵。為了邀功,他還扣押了二支隊的政委、參謀長和文安縣縣長及共產黨員一百多人。幸好趕上賀龍師長率領的一二〇師來到冀中,在3月4日指揮七一五團和冀中部隊徹底平定了這次叛亂。由於做了大量宣教工作,柴恩波原來獨立二支隊的戰士和幹部,很快識破了柴恩波的陰謀,都紛紛掉轉槍口打擊叛軍。柴恩波見大勢已去,便帶著幾個親信和保鏢,趁夜幕降臨,倉皇逃往天津,投降了日寇,現在是保定市的保安司令。

  他對自己在齊榮手下,也頗為不滿,所以他成立了「特工隊」、「滅共班」專門搜集八路的情報,向日本獻媚,邀功請賞,以便直接巴結上敵酋岡村甯次,達到向上爬的目的。上次曹剛委託他搜尋李大波的蹤跡,他就召集他手下的「特工隊」和「滅共班」下達任務,限期完成,他們在西關、南門,往張登去的大道上,都佈置了暗崗暗哨。他今晚請客,大排酒宴,就是犒勞這些特務兵痞,訟棍流氓,讓他們加勁進行搜捕李大波這項工作。

  酒宴散後,屋裡清靜下來,柴恩波只留下甯慶福這個特工隊長,他附耳低言:「老寧,你先留一步,呆會兒有一位岡村的翻譯官曹剛先生來我這裡,我把他介紹給你,他要的任務很急,是日本華北派遣軍部指定逮捕的一個共黨份子,你得賣賣力氣,親自下手才成。」

  甯慶福正要巴結柴恩波。他來時,順便在馬家老雞鋪買了兩隻新出鍋的鹵煮雞,放在掛紅簽的蒲包裡,又買了兩瓶二鍋頭,還揣上二兩劫獲來的大煙土,便趕往柴公館去赴宴。

  人走後,柴恩波哈欠連天,犯了大煙癮,便趕緊躺在床上吞雲吐霧地抽大煙。甯慶福這時才從內衣口袋中掏出煙土,獻寶似的放到嶄新的金光閃閃的大煙盤子裡。吸鴉片是敵偽高層人士的時尚,那些漢奸大官家裡差不多都擺著最新的煙具,以備招待客人。柴恩波一連吸下兩個煙泡兒,便來了精神,他端著煙槍說:「老寧,你來一口嘗嘗,這煙土成色還不錯。」

  甯慶福抽抽鼻子,聞著那股鴉片煙特殊的氣味,笑著說:「好香!真有口福,司令還有一口『芙蓉癖』,早知道,我孝敬您這二兩煙土,您嘗嘗味道如何,往後我給您從禁煙局①去討換煙土,您嘗那味道真純正,多好!您抽的這是『口外土』還是『雲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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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敵偽時期設有「禁煙局」,實際上是專賣局,不僅公開賣鴉片,而且還在各城市開設「土膏店」,吸毒者可隨意進去吸鴉片,但當局規定禁止日本人進內吸用,以此限制日本人而貽害中國人。

  柴恩波眯縫起他那牛蛋子似的大圓眼睛,笑著說:「我沒什麼癮,鬧著玩兒,嘿,老弟,我看你對大煙還真是個內行哪!」

  「豈敢豈敢,不敢稱行家,只是在下家父做過這種生意,所以我略知一二罷了。這鴉片分為『大土』與『小土』。『大土』中有『公班』與『刺班』兩種;『小土』中,有『白皮』、『金花」和『柔佛巴魯』三種。這『金花』為土耳其產;『柔佛巴魯』是波斯產。在咱們中國,則可分張家口、內蒙產的『口外』和雲南產的『雲土』之分。嘿嘿,算不得學問。」

  他倆正閒聊著,廊下便傳來一陣劈啪的腳步聲,伴著一個嘻笑的聲音:「嘿呀,柴大哥,我的時候,來晚了一步,讓大哥久等了!」

  聽差慌忙迎接這位貴客,在頭前給他領路,讓進客廳。柴恩波放下煙槍,急忙站起身,連連作揖說:「仁兄光臨寒舍,未曾遠迎,該死該死,請當面恕罪。」他轉過臉,把甯慶福介紹給客人,然後說,「這位就是池宗墨的隨從秘書和友邦的大紅人曹剛先生。」

  甯慶福雙腳後跟一併,行了個鄭重其事的軍禮:「在下甯慶福,是柴司令手下的特工隊長,願聽曹先生調遣!」

  曹剛伸出手,說了一句:「我的時候,別客氣。」

  他們三人都落了座,聽差端上香片蓋碗茶,便退了出去。

  主客經過一陣常規的寒暄,便進入了正題談話。「實不相瞞,」曹剛擠著耗子小眼兒,把他們掃視了一遍,說道,「我這次來,就是向大家催活兒來了,我上次佈置給你們的那名共產黨,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人我已追蹤他五六年之久了,是一個共匪頭子,從『一二九』鬧學潮,直到今日。他帶頭發動了通州事變,我和殷長官差點兒死在他手裡,那天我忽然碰見他,哈,這小子原來又竄到保定來了,怪不得省城折騰得這麼凶。這小子是鐵杆老共,我肯定他沒有出城,就躲在咱保定城裡,所以還得麻煩二位鼎力相助。不知近日搜尋得有無結果?」

  柴恩波拍一怕胸脯說:「不是我姓柴的吹牛,我跟共黨誓不兩立,抓他們是老資格了,保准手到擒來!」

  甯慶福忙接著說:「我最近偵察到一戶人家,姓王,開了一座成衣局,男的整天東奔西跑不在家,女的支應著門臉,來人挺多,多在夜間聚散,他們租著我的房,我常偷著上房查看他們的動靜,最近我看見後院存有汽油,起碼是給老八那邊搗登違禁物資的……這人很文氣,不像買賣人,曹先生,您找的那位姓字名誰?」

  曹剛忙不迭地說:「這小子本姓章,搞學潮時叫李大波,後來鑽進殷汝耕的防共自治政府,化名叫葛宏文;在天津逮著過他一次,報戶口的名字叫王鴻恩,哼,共党分子沒准名兒!至於相貌特徵麼……」他邊說邊伸手在西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羊皮的軟皮夾,在裡面來回翻了幾層,終於在一個小紙包裡翻出來一張二寸的照片,他高興地跳起身,拍著桌子說:「真是天助我也!還真找出來他一張舊照片,你看看,就是這副尊容,好幫助我搜尋搜尋!」

  甯慶福接過那張頭相一看,也高興地跳起腳,拍著桌子說:「嘿呀,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竟讓咱們碰上了!這人遠在天邊,可又近在眼前!他不是別人,正是我的那位房客啟明成衣局的王掌櫃!曹先生,我再問您,他是東北人吧?我聽他談話,尾音帶點東北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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