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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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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辦,今井先生會替你辦一個好使的身份證。」曹剛在一旁幫腔說。 「好吧,這件事咱們就算說定了,」今井的酒氣上了臉,他紅頭漲臉地說:「現在我們把您送回您北平的家,這是一場誤會,千萬別傷感情。如果您能為帝國辦成這件事,岡村司令官是會報賞您的。」 密商完這件事,他們就準備上路返程。今井武夫為了路上保險,不出別的麻煩,他們不走鐵路線,向濟南木村次太郎憲兵司令要了一輛軍用吉普車,直開北京。當天夜裡,理查就被這輛有夜間通行證、不受任何軍警檢查標誌的汽車,護送回家。 汽車停在景山公館門前。他們三個人同時下了車。「好,再見,我們不再進去打攪,您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今後,曹先生就是您和軍部之間的聯絡員。」今井說著,握了一陣手,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汽車「嗚」地一聲開走了。 理查站在他自宅的門前,完全沒有想到在日本瘋狂向南洋進軍和美國不宣而戰的時期,他自己的命運會出現這種神奇的變化。他覺著這是一場夢幻。也許真的是神靈暗中幫助了他。 心頭湧上一陣抑制不住的狂喜,他拼命地按響門鈴。 愛狄聽到這陣急促的鈴聲,嚇得心裡打鼓。他以為又是曹剛那小子回來了,心裡罵著:「這該死的兔崽子,八成又是那兩個王八蛋滾回來了吧?」他心裡嘀咕著。有些膽戰心驚地問:「天這麼晚了,是誰叫門呀?」 「我,愛狄,是我!」 愛狄聽出是主人的聲音,喜得慌忙把門開開。一看理查瘦成那樣子,便攙扶著說:「哎呀,我的上帝!可把您給盼回來啦。是小日本兒放回您了嗎?以後您還走嗎?」 「不走了!把門關上!」 愛狄關上門。他們來到上房客廳裡。他吩咐:「去把瑪莉和凱勒叫來。」 他倆高興地跑進客廳。理查開了香檳。他宣佈著說:「嘿,做夢也沒想到,小日本兒又有用我的地方啦!該死的集中營,讓它見鬼去吧!」 那一夜對他們來說,不啻是一次狂歡節。到雞叫的時候,他們全醉倒在沙發裡了。 理查·麥克俾斯足足睡了兩天,才解除了疲勞,然後他去醫院,做了周身檢查,醫生說他體格素質好,只需調養一個時期就可恢復體力。於是,死氣沉沉一年多的景山公館,每天煎炒烹炸,又熱鬧火暴起來。他希望儘快恢復健康,好跟著曹剛去重慶執行今井武夫分派下來的那件「桐工作」。 有一天他一個人吃罷豐盛的午飯,用牙籤剔著牙縫,對侍候他吃飯的愛狄說:「啊,愛狄,我現在才體會到,世界上縱然有無數的美景仙境,哪兒也不如家裡好!家裡真舒服啊!更何況我是被日本人逮去,在那荒灘野坡挨餓受罪,這樣一比,咱的家真像天堂啊!萬萬沒有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唉,愛狄,在我不在的時候,你支撐這個家,管理得井井有條,沒被周圍的人搶劫,可真是不易啊!我要感謝你呢!」 得到主人的褒獎,愛狄高興得滿臉放光。他揉搓著兩手,謙卑地說:「您滿意就好,這是僕人我應該做的。」 他給了愛狄一份賞錢,他推讓了一會兒就收下了。 休息了三天之後,第一件他要做的事,便是全力投入解救他的同胞、老上司也是他最尊敬的朋友——司徒雷登。他開著自備的福特汽車,憑著今井武夫發給他的那份證件,他在北平城開始了對司徒雷登去年被捕線索的尋蹤。 他順藤摸瓜,先到燕京大學去探聽消息,他來到被封閉解散的燕京校址燕園,見到過去那麼美麗幽靜的校園,如今竟變成了日本的兵營和馬廄。到處安著倒刺鐵蒺藜的鹿寨,樹蔭下拴著軍馬,啃光了樹皮,滿地是馬糞。看到這種野蠻的景象,不由他胸膛裡孕育了一腔的慍怒。他想著這地方是他的美利堅合眾國從西元一千九百年用清廷的庚子賠款,辛勤經營了四十餘年才達到的成果,而今卻遭劫到日本軍國主義者窮兵黷武的戰爭之中。他還瞭解到,日本憲兵隊從校園裡逮捕了不少愛國的著名教授和愛國學生。這更使他內心裝滿氣憤。「幸好蓓蒂走了,不然也會抓進日本憲兵隊,遭受監牢之苦。」 他想到了紅薇,暗自為她慶倖。還好,他不虛此行,總算從住在校園附近的教職員工那裡,探聽到司徒雷登被拘禁在日本查封的東交民巷美國兵營裡。他驅車趕到那裡,把門的日本兵蠻橫地擺著手告訴他:「走啦走啦地有。」他低聲下氣地遞過「駱駝牌」的美國煙,又贈給打火機,那守門的日本兵才告訴,先生已轉押到東單三條協和醫院的宿舍了。他邊開車,邊思索著:「唉,先生已年近花甲,這樣折騰,怕是要糟踏到中國了。上帝啊!他雖然降生在中國的杭州,但他是屬於美國的啊!」一種悲哀和不祥之感,湧上他的心頭。 後來,經過他的努力,終於在東城外交部街大漢奸王克敏的華北政務委員會臨時監獄,找到了被關押的司徒雷登。他和許多在華的高階層美國人關押在一起。這裡的門禁森嚴,除有日本憲兵隊看守外,還有北京憲兵司令漢奸邵文凱的憲兵監管。他好不容易輾轉托人,通過內部看管人員的通融,得以和司徒雷登見面,並給他捎去一些換洗衣服、洗盥用具和富有營養的食品。使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人,不僅得到物質的接濟,而且也得到了極大的精神慰藉。 理查看到司徒雷登那鳩面鵠形的瘦弱樣子,真有如萬箭穿心。他向老人悄悄地報告了這次他得以釋放的因由,然後才說:「只好這樣,我答應了日軍當局,並且為了改善您的處境,我說要聯合您去幹這件事……」 司徒雷登無力地躺在床上,用低微的無力聲音截住了他的話說:「謝謝你,親愛的狄克!這件事我的確親手辦理過,那還是中國事變之初,由於我和羅斯福總統的友誼和蔣氏夫婦的親密關係,日本人對我是很照顧的,並且日本當局還利用過我這種特殊關係,給我以在日華兩軍勢力範圍內的北平、重慶任何地區都有自由行動的特權。這中間由王克敏出面牽線,他是替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中將和興亞院華北聯絡部長官喜多誠一進行和我聯繫的,後來,還得到板垣征四郎總參謀長的關心和支持,所以從1938年直到1940年很折騰了一陣子。」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閉了一會兒眼,才接著又說下去,「我的任務就是將日軍對重慶政策的真相轉告給蔣先生,同時又將蔣的對日方針的內情密告給我的朋友王克敏。但那時日本正扶植汪精衛,雙方的熱度都降低了:蔣絕對不認可與汪合流,寧願選擇王克敏為居間人;而日方則認為這是蔣意欲阻止汪政權的成立,所以,這條路線日本躊躇不前,而重慶對日談判的熱情也低下來了。加之我的往返時間耽擱很長,而帶回來的口信僅是意圖,日本軍方著急,又嫌不具體……後來,突然發生了『太平洋戰爭』,我也就做為敵國的國民被日本憲兵隊抓起來,限制了自由。哦,狄克,國際間的事情,變幻之快,猶如行雲流水,更何況不宣而戰,偷襲了我們的軍港……」他吃力地停下來,咳嗽了一陣,望一望空無一人的黑暗屋子,才壓低聲音說,「你聽到珍珠港遭到突然襲擊後,羅斯福在國會的演說了嗎?」 「我聽到了廣播……不過,先生是知名人士,或許他們不敢把您怎麼樣,而我,如果不去為他們奔波,不僅是遭受牢獄之災,甚至性命都難保……」 「是的……你可以應付他們,並可以做一些實際的工作,以換取暫時的自由和生命的安全。這不會妨害美國的利益。」 「先生,您不想借著這次機會答應他們,以便到重慶去就不回來嗎?」 他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我很虛弱,已走不了那麼多路程了,你倒是應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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