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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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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師的領導認為八路軍打的是遊擊戰,沒有重武器,如果死守巨鹿縣城會造成巨大的傷亡,而且在戰略上並沒有什麼重大意義。但是鹿鐘麟不答應,他執意要一二九師死守。一二九師在巨鹿城裡堅守了一天一夜,戰鬥打得非常激烈,為避免無謂的過大傷亡,主動撤退了。鹿鐘麟對這件事非常不滿。起初大夥兒都不明白為什麼非死守巨鹿不可,後來才聽說這都是聽了他那位算卦師爺的話,他苦喪著臉說:只剩下一個巨鹿了,再叫日本占了去,那就預示著我在河北省無容身之地了』,你們看,他迷信到什麼程度!」 這次李大波笑的最響,他搖搖頭說:「真堪稱是『名家軼聞』了!不過,我真奇怪,像這些老古董,他們在那個時代居然還成了氣候,可見那時中國是多麼腐朽!」 紅薇聽得上了癮,便制止李大波插話,對高科長說:「真有意思,我愛聽。後來呢?後來他怎樣了?」 「後來嗎?他總編著法兒地跟咱們鬧磨擦,總喊著『軍令政令要統一』,咱又得照顧統一戰線、國共合作,簡直拿他沒辦法。後來日軍九路圍攻冀南,別看鹿鐘麟跟咱那麼有本事,可日軍九路一圍攻,追得他人困馬乏,到處挨打,只好像兔子一樣夾著尾巴到處逃跑。聽說有一天晚上,他帶著隊伍到了清河縣段蘆頭鎮,本來想在這裡宿營,可是鹿鐘麟一打聽村名,把『段蘆頭』聽成了『斷鹿頭』,嚇得一個勁擺手喊叫:走!走!趕快離開這個不祥之地!連村也沒進,撥頭就走。一氣兒鑽進太行山,再也不敢下山了。」 聽完了這段故事,聽的、說的都很愉快,不知不覺天已漸黑。房東大娘現給他們烙了兩張蔥花油鹽大餅,就著玉米糝子粥,提前吃了晚飯,等天完全黑下來,他們便辭別房東,出了村,繞著碉堡走小路,溜溜走了一宿,到拂曉時分,他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冀中軍區的駐地村莊。高科長把他倆安置在組織部的招待所住下,這裡是根據地的中心區,不像半遊擊區那樣流動性強,一切都比較正規化了。李大波和紅薇吃罷早飯,組織部長約定九點鐘和他們談話。 他倆一走進組織部的小屋,立刻就認出等著接見他們的那位組織部長竟是楊承烈,他們能在根據地重新相見,真是驚喜萬分。他們緊緊地拉著手,激動得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道路阻隔,楊承烈對李大波死而復活的消息,一點也沒耳聞,所以一見到他,又是高興又是驚訝,連說:「大波!這可真是奇跡!我們都以為你死了,給你報了死亡,可是萬沒想到你忽然又蹦出來了!咱們生活裡創造的故事,將來寫成書,比三國還有意思哩,快跟我說說這神奇的經過吧。」 他回過頭,又拉著紅薇的手,兩個人都有些靦腆。楊承烈拍拍李大波的肩膀,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大波,從監獄裡得到你被處決的噩耗時,紅薇痛不欲生,我看著她痛苦的樣子簡直太慘了。我當時甚至想向她求愛了……」 經過這重逢後的一番敘談,他們真感到苦澀後的幸福歡樂。那一天李大波自然又向楊承烈講述了一遍他的離奇遭遇,都不免引出一番特別的感慨。 楊承烈見著李大波和紅薇從心眼裡那麼喜悅,那一天他忙裡偷閒,一直陪著他們夫婦。他們在軍區炊事房一塊吃飯,飯後又帶他們到滹沱河邊散步。晚上,楊承烈又來到招待所跟他們聊天。借著這機會,他向李大波徵詢關於分配新工作的意見。李大波開門見山地說:「老兄,我們是新來乍到,能幹什麼呢?」 楊承烈興奮地蹲在炕上,拍著大腿說:「你們來得不是時機,司令員呂正操、副司令員孟慶山①,魯賁書記都到路西晉察冀中央分局開會去了,不然,他們會親自接見你們,表示歡迎的。我們在一塊兒好好地幹吧,在冀中這塊廣大的平原,我們要徹底粉碎敵酋岡村甯次的『百萬大戰!』」 -------- ①呂正操,原是國民黨五十三軍六四七團團長,「七七」事變後,五十三軍南逃,他留下抗日,在晉縣小樵鎮接受中共改編為人民自衛軍,在司令員任內,領導了岡村寧次發動的冀中五一反「掃蕩」。解放後曾任鐵道部長。孟慶山,是經歷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七七事變後,受周恩來委派,到冀中敵後組織軍隊開展遊擊戰爭。解放後,任河北省軍區司令員。 楊承烈今晚少有的興奮,他吩咐警衛員到小鋪打了一點白酒來,又炒了花生,放下炕桌對酌起來。紅薇這次見了他,總有點靦腆。他斟滿一盅酒,送到紅薇臉前,笑著說:「來,喝下這杯酒,慶祝你和大波團圓!」 紅薇喝下酒,把小酒盅扣住,關心地問他:「承烈,還是一個人生活嗎?」 楊承烈點點頭說:「可不是,還打光棍哩!」 紅薇急切地問:「王淑敏如今在哪兒呢?她怎麼樣?還是單身一人嗎?」 「是的,她在軍區婦聯工作,當了主任,還是一個人。」 紅薇聽了這話,十分激動。她奪過楊承烈的酒杯,對他說:「快別喝了吧,你有點醉意了,我真想不通,人家淑敏那麼愛你,又跟你假配了一回夫婦,有哪點配不上你呀?你說!」楊承烈又說了一遍,「戰爭這麼緊張,隨時有犧牲的可能,怕連累了人家……」等等,紅薇不等他說完,便快嘴利舌地搶白著說:「快收起你那一套理論吧,說實話,老楊,無論在什麼環境,還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好,有個知心人,省得孤單寂寞,我可以告訴你,在人世間,什麼也比不上愛情,在戰爭中,正因為我們隨時會遇到不測,就更需要享受愛情。」 楊承烈酒勁上來了,臉色通紅地說:「小心你的理論,可有點愛情至上主義,老實說,對王淑敏,我的確挑不出她有什麼毛病,可就是來不了那股勁兒,紅薇,如果換了你,我早就同意了。」 紅薇的臉驀地羞紅了,她打了他一下說:「又說瘋話!你想想看,戰爭是長期的了,到底還要打多少年,誰也說不準,那就讓我們在戰爭中也享受享受人生,享受享受愛情,死了也不冤。老楊,你在農村這個環境,多數女同志都是剛走出家門參加工作的農村婦女,連自己的名字還不會寫,哪一個能比得上王淑敏呀?再說你們也認識好幾年了,人品、工作能力,哪點不瞭解呀?別說了,這個媒人我算當定了!呆一會兒我就到婦聯去找王淑敏,我把這個扣兒給你們解開,成個家吧,你看咱軍區司令部的人,誰沒有家呀?即使沒帶出來,人家也有老婆守在家……」 這一番話從紅薇嘴裡說出來,使楊承烈已經有點耳軟心活了,他低下頭說:「也許怕晚了,前幾天我聽說有人正給她介紹著十分區一位司令員,人家年齡比我小,長得一表人才,在大清河北還打了幾次漂亮仗,人家都說他是『歐格涅夫』①,那人條件都比我好,也許人家都搞成了呢。」 -------- ①蘇聯作家考涅楚克寫的著名劇本《前線》中的一位先進的指揮員,與保守自高自大的戈爾羅夫形成對比。當時在根據地,頗為轟動。 這一說,紅薇更著急了,非要立刻去見王淑敏不可,她說:「事不宜遲,再晚,黃瓜菜都涼了,這回,我親自出馬,非給你保這個媒不可。」她邊說邊下炕穿鞋。楊承烈拗不過她,只好派一名警衛員,提著馬燈給她帶路。 村子很靜,農民各家差不多都已入睡。王淑敏住在村子的盡東頭,走了大半條街才到。大門虛掩著,她正在西廂房磨坊的一間屋裡就著小號燈碗兒看文件。紅薇故意不報門,想讓她大吃一驚。於是她躡手躡腳地進到屋來,先繞過那盤石磨,才來到王淑敏住的那間屋,她掀開藍布門簾一道縫,看見淑敏正坐在桌前燈下。自從通縣一別,她們這兩個最要好的同學,已經有四年不見了,現在她們又在這片廣闊的根據地重逢,真使她格外激動,她再也忍不住了,挑起門簾,快樂地蹦到王淑敏臉前:「嘿!淑敏!你看誰來看你了?!」 王淑敏一看是紅薇,驚喜得呆住了。她們親熱得擁抱了一陣,才彼此端詳著她們的變化。紅薇見王淑敏一如在北平慕貞女中時那副樣子,齊耳的短髮,紅蘋果似的圓臉,濃眉大眼,只是穿了一身短打扮,酷似一位村姑,由於鄉村的風吹日曬,顯得健康和幹練。王淑敏見紅薇還是那麼苗條,秀氣,那麼美麗。她倆都坐到炕上,敘說著她們各自的經歷。說到半截,紅薇截住她的話快嘴利舌地說:「淑敏,你先告訴我,是不是你正在跟那位『歐格涅夫』的司令員搞對象?」 王淑敏驚愕地睜大眼睛說:「嘿呀,紅薇,你耳朵可真長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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