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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高科長在門外打過招呼,他們才走進屋去,一個瘦高個穿著黑衣黑褲、頭上包著發黑的羊肚手巾農民模樣的人,站到門邊迎著他們說:「小心著,別碰門框,那上邊安著吊雷,請往這邊走!」

  紅薇和李大波很小心地走進屋裡。一股鐵銹味混合著刺鼻嗆嗓的硫磺味,撲了他們一臉。高科長給他們做著介紹,「這位就是本村的武裝委員會主任、爆破組長武福興。」說明了來意,他就謙讓著說:「來看看吧,」他自己就聚精會神地往一個巨大的瓜形的鐵殼裡裝炸藥,繼續做他的西瓜地雷。

  這個地雷作坊是三間大北屋。牆壁熏得很黑,牆上掛著破鐵筒,廢炮彈殼、廢手榴彈、破鐵壺、還有日本兵的軍用飯盒和吃剩的罐頭盒,靠牆角的地上,堆著玻璃瓶子,缺嘴的瓷壺,麻袋裡裝的自製的硫磺炸藥,等等,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經過穿堂屋,盡頭的那間屋裡,靠牆堆放著黑鐵砂,腳地上擺著各種形狀不一的鑄鐵的翻砂模子,顯然是鑄造地雷外殼用的。

  「武福興他造的地雷可好使了,種類也多,」高科長如數家珍似地說,「有甜瓜雷、西瓜雷、踏火雷、子母雷,踩雷、跳雷、方向雷、飛雷、還有『仙人脫衣』雷,名堂可多哩!」他倆聽著這些介紹,更覺得新奇,便不約而同地問:「謔!真了不起,可真棒啊!還有『仙人脫衣』雷?」

  這時武福興停住手下的活兒,在他那被鐵砂煙熏得黑乎乎的臉上,綻開兩片紅唇,一口白牙,笑著說:「你們來看,我現在造的這顆就是『仙人脫衣』雷,這地雷有兩層皮,外層皮的導火管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不起作用,揭開外層衣,就要爆炸。我們把這種地雷,故意扔在公路上,敵人以為我們這雷是『臭』的,不響,便撿回崗樓裡去研究。正在『脫衣』時,也就是剛扒開外層皮,『仙人』就爆炸了。殺傷力挺高,有好些崗樓裡邊自己就炸了,就是讓這種雷鬧的。」

  李大波湊到案子前仔細地看了看,便問:「武主任,你是自己鑽研的嗎?」

  「最初不是。一起根兒是咱晉察冀邊區成立了爆炸訓練班,有北平清華、北大、天津南開大學來的教授教,我就到路西上了一期三個月的訓練班,先學做雷管,再學做烈性炸藥,然後就學做地雷,是速成班兒。回來後我就領著村裡爆破組的人折騰,嘿嘿,現在我這活兒就叫屎殼螂推糞蛋兒——土鬧唄!」他嘿嘿地笑起來,因為得到了參觀者的表揚鼓勵,笑得是那麼歡暢開朗。

  「你們再看這飛雷,」高科長指著一個圓型的地雷說,「可神啦!一公斤炸藥的飛雷可以飛出一百三十到一百五十米遠。專門打敵人的碉堡。有一次日本鬼子出動,正趕上咱這兒來了一個美國觀察組,他們見到了那飛雷爆炸,甚為驚奇,都讚歎著說:『你們八路軍可真有本事呀!和美國的火箭炮一樣啊!』後來這些人回到國內還發表了文章,說美國的技術,在中國的晉察冀都有了。其它大區都紛紛打電報要求技術支援,後來程子華政委便指派了技術員到晉冀魯豫,也幫著他們把爆破軍工搞了起來。」

  那一晚從爆破組回來,吃罷飯李大波和紅薇便回到新號的農家小屋裡歇息了。他倆雖然白天受了點虛驚,可是他們的心境卻是異常興奮的。他倆躺到土炕上,感歎了許久。

  李大波說:「來冀中的第一天,就充滿了火藥味,給咱們上了一課,這說明自歐戰爆發、蘇德戰爭爆發以來,日本為了急於結束中國戰爭,以便南進或北進,繼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西尾壽造改任畑俊六,華北派遣軍的司令官也換下多田駿而改任了岡村寧次,估計這種變動,也一定會改變它以往的戰略戰術。我想,紅薇,咱們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準備迎接黎明前這段最黑暗的艱難時刻。」

  「是的,」紅薇緊緊地依偎在李大波的身邊,把一隻手放在他那起伏的胸脯上說,「親愛的好哥哥,我是在積攢我的勇氣哩,我想我會很快適應這新環境的。既然我能在冀東那麼殘酷的環境裡堅持鬥爭,也一定能在冀中堅持。何況還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害怕擔心的呀?」

  窗外,是一個靜寂的月白風清的夜晚,他們在少有的恬靜中,困乏地睡去。

  二

  第二天拂曉,吃罷早飯,李大波和紅薇,便跟著高科長上路繼續向冀中區黨委的所在地安平縣進發。其實從蠡縣到安平,不過往南走百餘裡,頂多是一天的道兒。可是,李大波和紅薇即使是在夜間行軍,借著月光他們也能看到鐵路和公路兩側村與村之間,林立的敵人據點和碉堡崗樓是那麼稠密,它那五丈高的陰影,黑森森地投到地上,周圍是挖有深寬各一丈多的壕溝;汽燈照得好像是發射了信號彈那麼亮堂;交通線兩側,也修築了深溝高壘,把過去連成大片的根據地,分割成許多小碎塊,又加上從蠡縣到安平要過瀦龍河和滹沱河兩條大河,敵人在河岸上的防守也非常嚴密,更何況這中間還隔著博野和安國兩座縣城,不得不繞遠,不得不爬溝過壕,所以走的進度簡直比牛車還慢。頭一天他們在安國的大鎮伍仁橋附近的一個小村住下,準備夜裡過河。這裡家家做藥、采藥,是有名的藥鄉。可靠的堡壘戶把他們藏在堵死的套院,讓他們吃飽了肚子,安靜地睡覺歇息。

  這是連三間的南屋。紅薇和李大波住東間,高科長住西間。黃昏時,他們都睡醒了。正聚在西屋的大炕上,聽高科長這位「老冀中」談說冀中的情況。準備著天黑下來過路。這兩天的接觸,李大波已經看出,這位軍區的偵察科長,別看他平時沉默寡言,可是遇到知音,他還是一位善於把嚴肅的戰況變成詼諧的故事能手,是個性格樂觀的「笑話簍子」。

  李大波看看窗外照射的晚霞還沒有退盡,天色還早,便提出種種的話題,勾引他打開「話匣子」。他滿腹經綸,笑話,到底上了鉤,憋不住了,卷了一根大炮煙,盤大腿坐地開了篇兒:「這人,可別聽名氣,非得面見本人,才能見著真章兒。舉個例子,咱就說鹿鐘麟這位大人物吧,當初馮玉祥逼宮,就是派了他去把小皇上攆出故宮的,名氣可謂不小,可是這次讓蔣介石派回咱河北省專門鬧磨擦。仔細一瞭解,才知道他迷信的程度超過了普通的愚昧百姓。」

  接著他就詳細地講了許多表現迷信的小故事,「鹿鐘麟這次來河北省,帶著算卦的師爺,一舉一動都要占卜。當時咱冀中行署駐安平黃城,算卦師爺就對鹿鐘麟說:『黃城乃皇上所居之地,八路軍選了黃城,你住的地方得壓過他才行。』於是他就打開地圖選呀選呀。選來選去選擇了冀縣一個叫金家寨的村子。師爺說:『金』字比『黃』字更光亮,准能壓過他們』。其實這個村子又小又窮,連他這位『冀察戰區』長官住的大房子都找不出來,他只好在土坯房裡湊合,只圖個『金』字能壓過『黃』字。」

  「紅薇和李大波聽著這些小笑料,不由得哈哈大笑,忙裡偷閒,實在開心。這歡樂的情緒,變相地鼓勵了高科長,他這「笑話簍子」的確關不住了,於是他興趣高漲地接著又說下去:「可笑的地方還在後邊哩!原來河北省有四個縣份的名字都帶鹿字:巨鹿,束鹿,獲鹿,涿鹿。師爺告訴鹿鐘麟根本就不該來河北省,因為這『四鹿』,就是『死鹿』,於他非常不利,又細批這『四鹿』說,『巨』鹿可以說是『大鹿』,但也可說是『鋸』鹿,其中有死的意思;『束』鹿是把鹿給捆上了;『獲』鹿是把鹿給捕獲了;『涿』鹿是把鹿給『捉』住了。

  「大將怕犯地名,龐統一到落鳳坡完了。所以他怕的要死。總躲著這『四鹿』,就怕犯忌諱。可巧他來河北省辦的頭一遭事就是下令撤換束鹿縣的縣長,要委任國民黨的一位新縣長。老百姓不同意。因為他要委任的那位縣長,原在辛集當區長,日本佔領了辛集,他當過漢奸維持會長,有惡跡,群眾怎麼能同意?!就給頂了回去。鹿鐘麟就慨歎著說:『束鹿束鹿』,真把『鹿』給束縛住了。當時獲鹿、涿鹿都被日軍佔領了,有一次他給劉伯承的一二九師下命令,一定要把巨鹿這座縣城守住,不能讓敵人佔領。可是巨鹿縣城離日軍控制下的平漢鐵路太近,日軍就依據平漢路向巨鹿縣城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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