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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李大波聽了這消息,心裡十分激動,因為他的被捕,這變化是多麼大啊,幸好王萬祥沒因他出事而轉移,很容易便找到了,否則在茫茫人海中去尋找,那真是跟大海撈針一樣艱難啊!

  「真是萬幸,萬祥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你,要不……」

  他嘆息著搖搖頭,問道,「你看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王萬祥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我看這得跟劉然同志商量請示一下,同時也真得到他那兒去報告一次,因為你是已經銷號的人了,現在這才真叫是死而復生哩,所以還得到他那兒去報到,看他對你的工作有什麼新安排,我想從他那兒回來,你要緊的是要去看望一下紅薇,好使她知道你還活著。」

  最後他倆又商量了一陣如何去見劉然的事情。已經是後半夜了,王萬祥便把對面鄭瘸子住過的那間閑屋開了門鎖,他倆便在這屋裡安歇了,商定了次日早晨萬祥帶他去見劉然。

  第二天黎明,他倆一前一後趕到梨棧日租界卡子口。鐵蒺藜的鹿寨旁搭起沙袋街壘,寨門上面插著一面日本國旗,在微風中飄搖。除了一隊偽軍,還有六名日本兵荷槍站崗。李大波一看這陣勢,便印證了他在火車上聽到的日本和英美在租界問題上的確關係異常緊張的消息。

  日本兵如臨大敵,盤查十分嚴格,不分男女老幼,一律進行徹底的搜身,檢查。那裡堆滿了長長的隊伍,他倆足足耗費了八個鐘頭的工夫,才算平安地通過那道卡子口。到午後兩點鐘光景,他倆才乘車趕往英租界的威靈頓道①,劉然躲藏的地方。

  王萬祥走進一條胡同,停下腳步,這裡是一色的標準英式小洋樓,院子很淺,院牆很矮,花鐵欄柵的小門,牆頭上盛開著一片火焰般桔紅色的淩霄花。他遠遠地看見一處二樓的窗臺上,擺著一盆一品紅花,這是劉然在家又平安無事的暗號。他們便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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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今河北南路(南京路至馬場道一段)。

  這是開灤煤礦①高級員司的住宅,主人是劉然的親戚,又是他的同學,所以他能隱蔽在這位英國公司員司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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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開灤煤礦當時屬英國經營。

  劉然見了李大波,也如王萬祥那樣,驚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李大波握住劉然的手,鼻子一酸,一股熱淚湧上他的眼睛。這一刻,他有多少話,多少苦難和委屈,多少思念和掙扎要和黨傾訴啊!但是他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竟然憋不住地哭起來了。還是王萬祥替他彙報了他所發生的一切情況,最後交上了趙尚志寫的那封樺樹皮的證明信。

  劉然聽了這些神話般的情節,又看了那封樺樹皮信,他也激動起來。從張家口水母宮外那座莊園裡他認識擔任著吉鴻昌將軍副官的李大波以來,他對這個年輕有為的共產黨員的政治品質是完全信任的。現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又經歷了這麼多難以置信和難以忍耐的磨難考驗,歷盡千辛萬苦歸來,像個大孩子似的哭著,真使他異常感動。於是,他張開臂膀,把李大波緊緊地擁抱起來。

  那一天劉然留他倆在一起吃了便飯。他們在卡子口蹲了八個鐘頭,又渴又餓,吃的很香。他們邊吃邊談,從蘇德戰爭爆發後的國際局勢、日本對根據地的「掃蕩」、日本對重慶的誘降、以及今後日本南進的動向,直到對李大波的工作安排、家事處理,都談得既扼要又很詳盡。

  「你來的正巧,大波,」劉然在煙缸磕一磕要掉落的煙灰說道,「晉察冀聶榮臻同志那裡一直向我要城工幹部,要有學識水準的,說要充實冀中軍區,這地區的工作開展得很出色,是晉察冀的烏克蘭,是糧倉,又是離平津最近的一塊根據地,不僅日本人看中它,蔣介石也看中了,不斷地派兵源和要員來,明著是搞抗日,建立友軍,擴充地盤,實際是搞磨擦,製造慘案,拉後腿,所以那裡急需能搞高級統一戰線的幹部。我考慮你能勝任,不知你同意不?」

  李大波一回來就接上了黨的關係,這在當時是很難得的。有些同志一失掉關係,幾年都接不上,所以他非常興奮,覺得很幸運,所以不論什麼工作,他都會服從組織分配的。

  劉然給李大波寫了介紹信,他倆就準備告辭。在非常時期的地下戰鬥,剛見面就要分離,這已是常事,李大波克制住惜別的心情,互道了珍重,他倆在天黑之前沿著原路過了卡子口,返回了轉盤村。夜裡,他倆睡在小東屋光炕席上,商量了半宿走的路線。李大波心急火燎地想儘快見到紅薇,所以他決定先去遵化後,再到冀中區黨委組織部去報到。

  二

  幾天後,中共津委會便派來一名商人打扮的地下交通員,通知李大波,化裝成一名商人跟隨一支公開往來於敵佔區和根據地做買賣的商人隊伍,趕回冀中根據地。黎明時分,王萬祥帶著李大波在約定的墳地邊上,接到了交通員。在微明的曙色中,交通員小耿一下子就認出了李大波,上一次護送他與紅薇從平委會進北平,就是小耿幹的。幾乎是同時,李大波也認出小耿來。他倆一接上頭,王萬祥便和他們分手了。

  墳場上沒有一個人,他倆沿著那條土路走著,低聲聊著這幾年的變化情況。小耿興奮地告訴李大波:他現在已不在平委會,現在在平西軍分區工作了。他擠眉弄眼快樂地低聲說:「我們這個軍分區是新擴充的根據地,我們的司令員是大名鼎鼎的肖克。你聽說過吧。他可著實打了幾次漂亮仗。我在司令部聽過他的一次時事報告,他說毛主席黨中央給他發來了電報,指示他要克服一切困難,堅持和發展平西、平北和冀東抗日根據地,說這對整個局勢變化有重要意義。日本鬼子急了眼,出重金要懸賞肖克司令員的人頭哩,呸!小日本兒那是癡心妄想!他連肖司令員的影兒也撲不到!……」

  他倆說著話,不覺已到了新開河上的法政橋邊。兩輛躉貨的大車,已等在那裡,他倆跳上車轅,車把式便開鞭了。

  雙套的騾車,一路上避開公路,沿著青龍灣河和潮白河兩岸的土路前進。傍晚時過了黑狼口,順著州河,進入了薊縣山區。入夜,過了馬蘭峪,到達了遵化縣境。

  當晚後半夜才進了縣城,投宿到北關的一座泰來店,一共是十幾位老客兒,差不多都到這座長城腳下的縣城卸載銷貨。只有小耿和李大波住了一夜,黎明又趕路。交通員小耿把李大波送出了城外,又在泰來店給李大波找了個去往小水峪的同路伴兒,就算完成了護送的任務,他倆再一次快樂地道別了。

  這同伴兒是本鄉本土收山貨的,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天南地北地聊閑天。李大波雖然在他們新婚後來過一次遵化,但他已記不得路了,他向這位本地老客打聽:「上紅花峪怎麼走?」老客說:「我一直能送你進山口兒,不知你去哪家?」李大波告訴他是去紅花峪大寨坡上方有田家探看他的大閨女的。

  收山貨的老客一聽這話,臉立刻拉長了,害怕地擺著手,縮了縮腦袋,往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告訴他:「嘿呀,你是她什麼人還不知道?!去年她在一次討伐中讓鬼子給打死了……」

  「啊呀!……」李大波驚呼一聲,好像五雷轟頂一般,差點兒暈厥過去,他眼前一片黑,勉強地掙扎著,扶住一塊山石沒有栽倒。那老客見此情形,便安慰著他說:「那丫頭不錯,在咱這地面上她幹得可歡哩,一宿就帶著大男小女破路五十多裡地,遭了鬼子的恨,聽說本村也有壞人給日本鬼子報告……唉,你既是遠道兒趕來了,就祭奠祭奠她去吧,她的墳頭兒就在她家院子對面的山坡上,老遠就能看見……」

  在岔路口上,他和老客分了手。李大波這時完全泄了氣,兩條腿酸軟得幾乎邁不開步兒。一路上李大波那股熱望的勁頭,這時好像一盆火炭被澆了瓢潑涼水,心灰意冷得無力朝前走了。他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喘息著,心裡對自己這麼叨念著:「唉,紅薇!我可憐可愛的小妹妹呀,我來晚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想你,我活著逃回來了,可是你卻犧牲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了。要不是為了你,這麼遠的路程,經歷了這麼些危險,我就不回來了,留在抗聯第三軍也一樣打日本鬼子……」這時地裡靜悄悄的,連個拾糞的人也沒有。

  他真循著原路想踅回去,不去紅花峪了。可是他雙腿發軟,站不起來。他在那兒坐了很久,忽然改變了剛才那想法:「算了,既然來了,那還是該到家裡看看老人,安慰安慰他們,也好給紅薇上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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