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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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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事變後,「中統」接到郵電檢查員的報告稱:「發現南京中華門內板橋火車站有一女職員逐日收到外地寄來巨額匯款,行跡可疑。」李士群便被派往該處偵察。李到該處偵察幾次,便被川島芳子(她當時使用的中國名字是金東珍)的美貌多姿迷住,不久她就把這位「中統」特務俘虜到手,偷著姘居起來,甘心為川島提供情報,於是他由「中統」一下變成了潛伏在「中統」裡的日特,直到有人在「中統」秘密告發。活該這小子走運,這封檢舉信恰巧落到他的把兄弟、「中統」秘書丁默村①的手裡,丁立刻把消息透露給李士群,並為李向「中統」的頭目做了開脫解釋。自這以後,由川島芳子中間穿針引線,帶領他跟上海「梅機關」領導人晴氣慶胤②和影佐禎昭見面,拉上關係,為他在武漢陷落後投降日寇做了先期準備。 -------- ①當時丁在叛變革命後,亦在「中統」工作,後當漢奸,與李士群成為汪偽特務頭子之一。 ②梅機關,即在上海設立的日本特務機關。日本的特務機關屬日軍參謀本部領導,對中國的特務、間諜部署,由參謀本部中國課負責。派在中國的特務、間諜人員,分為四個區,即華南、華北、華中、東北,以梅、蘭、竹、菊四個字為代號。梅機關是華中日本特務最高機構的代號。 李士群立即想起了那段背著供養他求學、資助全部膳食、費用的妻子葉吉卿「金屋藏嬌」的香豔生活。 「哦,艾先生,我和芳子是很要好的朋友,很要好,」他操著一口浙江話,揉搓著雙手,很快地說,「啊,她怎麼樣?」「很好!她也經常提念起先生你,」艾洪水並不瞭解內情,但他本能地用討好的口吻說:「她還非常惦念你呢,她告訴我說,讓你不要忘記她。」 他笑起來,點起一根雪茄煙,臉色紅了一下,這既是由於興奮也是為了那段難以忘卻的記憶。那一天李士群向艾洪水大談了一通南方的「清鄉運動」規劃,未來建立武裝的設想,兩人談得十分投機。在艾洪水的請求下,李士群特意親自帶著他參觀了這座陰森恐怖的魔窟的刑訊室和地牢。 這座原是北洋軍閥陳調元的私宅,何等宏大和多麼豪華啊!艾洪水一邊走著參觀這偌大的宅第,一邊看著五花八門的原始的和現代的種種刑具,邊在心裡欽佩地讚歎著:「李士群這小子真能幹,他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杆子插到底,說幹就幹個大的,徹底!不像我小手小腳,瞻前顧後。對呀,李士群的生活哲學是『十年寒窗,一舉成名,夫榮妻貴,光耀門庭』,應該也是我的行動指南!往後,我以前的那段生活,連想都不該再想!……」 那一天他們越攀談越高興,李士群甚至破例在自己的公館請他家宴。他幾盅酒下肚,便吹噓起他如何在「豔電」後受日本的委託到河內跟汪精衛見面,受到汪的垂青嘉勉,以致成為今天汪的心腹,最後還誇耀了一通在上海如何培訓特務,如何通過搞恐怖、暗殺、綁架、搶劫、寫恐嚇信等手段,達到在上海灘樹立凶威。他那得意與驕狂的神態,很使艾洪水羡慕並給了他極大的啟發。「是的,我也要這樣活著,破釜沉舟地幹吧!既當婊子,就不要貞節牌!」在回到下榻旅館的路上,他這樣想著。 次日,他找到了曹剛,是在艾洪水借機採訪即將成立的汪記南京政府中最有實力人物周佛海時,在西流灣八號周的私邸中見到的。他剛被傳呼進來時,秘書把他引進一間書房,讓這位「中華通訊社」的首席記者在這兒等候接見。 「對不起,周先生正在會客,請稍等。」 周佛海這時正在地下室會見曹剛。一道陽光正從地下室貼近地面的窗戶裡透射進來。借著這抹光亮,曹剛看見這間地下室裡架設著一座電臺。一位年輕的譯電員坐在牆角落的一張小桌前,就著一盞光線暗淡的檯燈低頭書寫。曹剛透過那架黑邊玳瑁眼鏡,看見周佛海那兩隻滾圓的大眼,漾著微笑。 曹剛雖然跟這位僅次於汪精衛的二號人物是初次見面,但他已從影佐禎昭的「梅機關」那裡得知這座頗有點來歷的地下電臺,最初是周佛海為日本人破獲的「軍統」南京站重慶潛伏的電臺,當時急於尋求與重慶發生聯繫的日本特務機關,不但沒有逮捕架設電臺的「軍統」特工人員,而且還特別安排了特工護送這位南京站的負責人平安過境,與重慶進行聯絡工作。而這次對日本建立的破獲功勞,又給從政老手、老奸巨猾的周佛海,提供了一次「狡兔三窟」的絕妙機會:他利用這個電臺,又為自己和重慶政府建立了秘密聯繫,他為此還給戴笠帶去一封由他轉呈蔣介石的密信。信中說他,「永遠忘不了校長的知遇栽培之恩,深悔自己行動之莽撞,唯有今後暗中報效校長及党國……」現在曹剛就是為這件事才來的。 「我的時候,是剛從重慶那邊回來,」曹剛開門見山地說,並從貼身內衣裡拿出了一封信,「這是戴笠少將讓我帶給您的。」他欠起身,把信恭恭敬敬地遞到周佛海面前的桌面上。 周佛海又激動又緊張地拿起信,開亮了牆上的一盞小壁燈,迅速地看下去。從那核桃般大的墨蹟裡,周佛海一望而知是蔣介石寫的親筆信,那葦杆色的紅格信紙隨著他手的顫抖也嘩嘩地抖動起來,他激動地反復把這封簡短的便信,看了兩三遍。 佛海弟如晤:手書拜讀,內情盡悉。 君有悔過思改之意,甚佳。但望君暫留敵營,帶罪立功。至於今後君之前途,將予以可靠安插,望無慮。 知名不具。① 周佛海捧著這封信,依然激動不已。自從他從河內跟隨汪精衛公開投奔日本以來,原以為跟蔣分庭抗禮,一切都會十分順利,但誰承想日本為了早日結束中國戰爭,一直在腳踩兩隻船,把對他和汪的扶植去留,當成談判桌上討價還價的籌碼,使他的心情由火炭般的熱度一下冷卻下來。在等待日本政府同意宣佈新政府成立的這段坐冷板凳的日子裡,汪精衛急得腰脊部的槍傷一再疼痛發炎②。 周佛海也急得口舌生瘡,為了早日確定成立的時間表,他還親自去日本催促。他忍不住那種「棄兒的感覺」,他抓住蔣介石重慶政府也想談判停戰的機會,才背著汪日雙方,開闢了這條私自通蔣的後路,所以這封好容易盼到的覆信,既是價抵千金又可成為他日後的護身符。他急忙小心地折疊起來,裝進信封,然後把他藏在夾皮牆裡一隻保險箱裡鎖了起來,才跟著曹剛一同到書房去會客,接受採訪。 -------- ①此信約計寫於1942年10月。在這裡,為了情節集中,時間略有提前,但事實確鑿。 ②汪精衛1935年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兼外交部長。在國難深重時刻,屢屢發表親日言論。引起全國人民不滿。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在南京召開四屆六中全會,與會人員在攝影時,有晨光社記者、熱血青年孫鳳鳴,突然以手槍向汪連開三槍,槍槍命中,一槍射中左眼外角下左顴,一槍從後貫穿左臂,一槍從後背射進第六、七胸脊骨旁部位。經醫治,取出左顴骨子彈,但脊部子彈因靠近脊椎,手術未能進行。此後,成了汪生命的隱患,經常發炎、疼痛。1943年12月19日,由日軍後藤部隊長施手術取出子彈。但病況繼續惡化,1944年3月3日被送往日本名古屋帝大醫院,次日再次手術。11月10日上午併發肺炎,搶救無效,下午4時20分死去。 艾洪水一個人在書房已等了半個多小時,覺得像過了半個世紀,實在有點不耐煩。忽然,從走廊裡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聽差拉開門,高喊了一聲:「周部長駕到!」艾洪水從沙發上霍地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深深鞠著躬。 「啊哈,是你呀!」曹剛拍著艾洪水的肩膀大笑著說,「你想不到吧?」他轉過臉,故意用老朋友的口吻對周佛海說,「周部長,他是我的老部下了,過去在大學裡也是中共的地下人員,後來經過感化,跟了我們,所以不是外人,你可以隨意對他談話。」 艾洪水看到曹剛跟周佛海這麼熟識,而且能夠平起平坐,心裡雖然很是羡慕,但他依然非常拘謹,趕緊掏出小本,虛半席而坐,做出採訪的準備。 周佛海聽了曹剛的介紹,頗跟自己的經歷相同,剛才一進門時那副官架子消失了,他擺擺手說:「算了,有什麼好說喲!咱們別來那一套了,我請你們吃吃南京風味的館子吧,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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