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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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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波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心焦如焚。他明白,這是章懷德對他逼婚所採取的一個威脅手段。 自從他和老梁頭接頭以後,他試著在這個莊園,已經發展了幾名對命運有抗爭勁頭的長工,其中章虎是最積極和堅定的一個。他這次再度被軟禁,使這幾個人既吃驚又為他憤憤不平。他們既便對李大波無限同情,也還是束手無策。 「無論什麼事兒,你都先依著老爺,等聯軍打過來,老爺一定嚇得屁滾尿流,准得撒丫子,到那時還愁咱走不成?!」章虎給李大波出主意解心寬。 李大波點點頭,長歎一聲,咬牙切齒地攥著拳,也只好依著章虎出的道兒這麼辦了。 章懷德打發丫頭把彩雲叫到上房。他躺在象牙床上,剛抽足了大煙,見她進來,就放下煙槍,吹熄煙燈坐起身,對她說:「彩雲,我要通知你一件事,你跟宏綏的終身大事就這麼定了。」 彩雲聽到這個權威性的決安,感情比較複雜。她先是高興,覺得肚裡的孩子不會讓她出醜;但是過了一刹那,她臉上的驚喜就消退殆盡,她低下頭,哭泣起來。 「哭什麼呀?難道這門親事你不樂意?」 「我樂意。」 「樂意還哭?!你們女人的眼淚真比尿還不值錢。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宏綏表哥,一再求婚,如今在友邦治下混的事由也不錯,你倆結成琴瑟,堪稱郎才女貌,非常般配。真正是天作之合。為了對得起我在九泉之下的立德兄嫂,我決定給你陪送相當的妝奩、奩敬①,讓你光彩,同時也能過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 ①妝奩,嫁女陪送之衣物。奩敬,嫁時陪送的金錢。 一直躲在門外偷聽動靜的艾洪水,一聽到章懷德談說嫁女的陪送,他馬上就走進 「舅父,我不是跟您討價還價,您給我的東西,保證能傳代,等於還是您的東西一樣,可是要在我表哥手裡,他很快就能把家業折騰光嘍,那您可就受上罪了。最近我聽說……」他附在章懷德耳上說了一陣悄悄話,章懷德聽後驚呼起來:「啊?有這等事?要反啦?快給我把他『猴』來!」 「別那樣辦,舅父!那不就露餡了嗎?」 「那該怎麼辦呀?你說!」 「軟禁著他,不讓他出門,他也就沒尿兒啦。你試探他的最好辦法,就是看他答應不答應娶親,如果他不答應,那就是他還想跑。」 「我問過他了,他不願意。我是爹,我說了算。就這麼定準了,真正把人娶到家,他也就死了那條心了。」 「舅父高見,說的是。」 章懷德為了籌備這次既聘閨女又娶媳婦這樁雙重喜事,整個莊園忙碌得像是春天的蜂房。以大管家邢子如為首,包括各個莊頭和領班,專門成立了一個管事班子。開始活動起來。 專門騰出一個閑院,堆放黑松、紫檀、山榆、樟木、杉木和柟木等各種木料,現從哈爾濱、「新京」、瀋陽請來的二十多名手藝高超的木匠,在院裡升起篝火,炙烤木板;錛鑿斧鋸,叮叮噹當,響個不停,他們在趕制兩套滿堂正室耳房的傢俱,其中有一名是「小漆作」的細木匠,專門製作烏木嵌銀的聯牌和楸木的棋局。 縫紉班也忙碌起來,除了原來的粗細工裁縫外,又臨時聘來幾名能工巧匠。男裁縫在三間倒座屋裡縫製單夾皮棉,綾羅綢緞的四季衣服、鬥蓬、大氅;女裁縫專做內衣、睡衣、被褥、鞋襪;繡花女工繡制裙子、衫子、四季單夾綾紗的帳子、軟簾、穸帷、床單、枕套、手帕和靠背引枕、椅搭……他們都集中在莊園後面的一片平房裡。 帳房裡也忙得馬不停蹄。邢子如既要忙著收售賀禮,又要指揮籌畫採買事宜。十幾名幹練的僕人奉命四出選購沙發、地毯、銅床、座鐘、掛表、吊燈、書畫和茗碗茶具、各種瓷釉玻璃器皿。無論早晚,都有大車小輛滿載而歸。 李大波已從幾個知心僕役那裡得知老主人對他婚姻的安排。他雖然依舊能夠看到每天的書報,但卻嚴格禁止他在婚禮之前走出東跨院一步。他的內心真如火燒眉毛一樣焦躁,每天簡直又恢復了蹲監獄的痛苦和感到日月漫長。幸好他還能讀到新的報紙雜誌,除了以前的那幾份外,又買到了《盛京時報》和日本人辦的英文報紙《滿洲日日新聞》(簡稱M.D.N.)這使他能夠進行搜剔、解剖,從這些欺世謊言的字間行間,潛心推測外面世界的時勢變化來打發日子。 結婚的日子快臨近了,李大波愁得連飯都吃不下。章懷德對他的抗議置若罔聞。上房的小聽差小名叫臭兒的,他是李大波發展的一個小幫手,有一天他偷著跑來說:「少東家,艾姑老爺在老東家面前給你奏了一本,我聽見是邢管家向他密報的,說你想通抗聯……」 李大波氣得霍地跳起來,大罵著:「這個無恥的叛徒,告密是他的專業!……」 臭兒嚇得趕緊用手堵住李大波的嘴:「我的天皇爺,別這麼粗胡蘆大嗓門的喊呀,小心著隔牆有耳。」 李大波驚醒了,他立刻坐到椅子上,雙手痛苦地抱著頭。 「他們還說什麼啦?」半晌他才這麼問。 「還說給您娶一門親,讓您安心過日子,他們都定好日子啦。」 「女方是哪兒的?」 「聽說是伊春市里東門張家,開木廠的首富。」沉了一下,又說,「他們還說……」 「還說什麼?」 「說不娶親,一步也不准您出大門,為了防止您逃跑,還要收回您的『國民手帳①』……」說罷,他吐吐舌頭,低聲地說,「我走了,您小心著吧。」 -------- ①「國民手帳」為日本漢字。偽滿國民凡成年人都要辦理「國民手帳」,相當於日偽統治下華北當局所發的「居住證」。 臭兒走後,章虎勸慰著李大波:「波哥,依我看,您就忍個肚子疼,只好答應娶親,換取開禁,到那時你不就可以自由了嗎?唉,這就叫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眼下是冬天,鬼子的關東軍兵力又大,聯軍還不得施展,等鬼子再消耗消耗,咱聯軍再壯大壯大,老太爺在莊園就呆不住了,他就得到新京或是哈爾濱他的鋪子裡躲著去了。你說對吧,波哥?」 他沉悶地點點頭,承認章虎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他也知道,日本的「北進派」自從「張高峰事件①」與「諾蒙坎事件②」之後,一百萬日本關東軍便留駐在中蒙、中蘇邊疆,鎮守北方,同時以全力在東北全境進行剿共,以圖安定它的戰略後方。李大波回家不久,就聽說抗聯第三軍和第六軍在湯原河溝裡建立了抗日基地,還聽說李兆麟率部百餘人乘十幾張大扒犁,冒著紛飛的大雪急馳,趕路三百多裡,夜間十點趕到敵軍伊春森林員警隊營地,將敵迅速包圍。敵軍毫無戒備,頓時亂作一團,抗聯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敵全殲③。 戰鬥結束後,繳獲了不少糧食、武器,順便又襲擊了翠巒城裡的一支漢奸員警隊,這次勝利,震動了章府,嚇壞了章懷德,他於次日就偷著坐上扒犁逃到哈爾濱窩了好幾個月。李大波還聽說,日軍一千多名,還糾集了二千名偽滿軍,並從「新京」派來十七名日本高級參事官,宣稱要「血洗湯原」。那時抗聯第六軍早已轉入內線作戰,湯原只有一百多名留守隊伍,敵我軍力懸殊,但在中共湯原縣委的支持配合下,乘敵還沒站穩腳跟,便發動了夜襲湯原的戰鬥。 與此同時,地下黨還派了十幾名救國會員,打入城內,戰鬥一打響,裡應外合,與數倍之敵激戰通宵,終於把偽員警署繳械、縣守備隊全殲,十七名日本高級參事官當場亦全部擊斃。聯軍還打開監獄,釋放了三百多名關押的「反滿抗日」分子,繳獲迫擊炮四門、輕重機槍各2挺、長短槍五百多支、子彈五萬餘發。這一勝利,轟動了整個滿洲,使敵人聞風喪膽。日寇驚呼「湯原地皮紅透了三尺!」章懷德就是那次被嚇病,差點要了命,這時他才下決心要把他的兒子弄回來,好接受他的家產。李大波想到抗聯軍隊的這些輝煌勝利,內心才重新升起希望和輕鬆了許多。 -------- ①張高峰事件:1938年7月底8月初,日軍在中、蘇、朝鮮交界處的張高峰地方向蘇軍挑釁。在蘇軍有力的回擊下,日本失利求和。8月11日在莫斯科簽定了停戰協定。 ②諾蒙坎事件:自1939年5月開始,日「滿」(偽滿洲國)軍在滿蒙邊境諾蒙坎地方,向蘇蒙軍隊進攻。在蘇蒙軍的英勇自衛下,日「滿」軍慘敗乞和,向蘇聯要求停戰。 ③此事發生在1937年4月7日夜。使敵大為震驚,繳獲甚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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