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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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白不要,我算看透了,軍部我多田乾爹在時給的津貼還夠意思①,那次他一卸任,換了田中隆吉②老小子值班,對我摳門兒,只好自己打野食吃,啊,你放心,憑我這塊老招牌,有的是冤大頭上鉤。」芳子邊數票子,邊安慰著菊子說。 「可是,這事要傳到多田的耳朵裡咋辦呢?」菊子停下數票,擔心地說。 -------- ①多田駿此時已調回東京總部任職。 ②田中隆吉一直做對華侵略的工作。他長期和川島芳子在上海搞諜報工作。是日本侵華的主要罪犯之一。 「你不用嘀咕,膽小不得將軍作,小皇上和關東軍對我這麼冷淡,我放回一個八路軍也做不了妖,在東北那大草甸子,那還不是跟大海撈針一樣嗎?他還成的了什麼氣候呀?錢,咱可是撈了,哼,管它中共還是重慶,一律拿錢來就行!」 說話間,好幾萬元的票子數完了。「把他叫進來吧。」川島芳子吩咐著。 不一會兒,小野菊子就把一個男人帶進來,原來是艾洪水。 「艾先生,錢數全對了,咱們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錢,你向我保證過,這個人由你帶走後,嚴加看管,不准他再回關內到處亂活動,要是以後出了差錯,可唯你是問。」 「是,是,你放心,我一定擔保。」艾洪水手裡一邊卷著禮帽的帽邊兒,一邊點頭哈腰地說。這時早有一輛汽車等在後院。川島芳子把艾洪水叫進另一間空屋,一再叮囑他:「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爛到肚子裡也不能說出去,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這還能忘?」 川島芳子用男人粗嗓門的語調說:「艾宏綏先生,一旦出事,對你來說,那可是殺身大禍;可是我,依舊是鐵帽子肅親王家的十四格格,你懂嗎?」 「我懂,我懂。」 「那就快走!」 艾洪水像鬼魂似地消失在後院的夜暗中。 漆黑的夜,依然下著雨。天津北站實行了臨時的特別戒嚴。在一陣雷電交加的大雨中,有一列畫著防空衣開往東北的車皮,滿載著糧食、煤炭和礦渣,像鬼怪似地喘息著,進了站,停靠在月臺上。車站內外都加了崗哨、鐵路員警,戒備森嚴,車站沒有放行旅客,冷冷清清。 忽然,從貴賓候車室出來了一夥人,都是短打扮,一望是一群護院打手,他們架著蒙了黑眼罩又戴著手銬腳鐐的李大波,急急忙忙奔上了火車。穿著衣冠楚楚的艾洪水在後面壓著陣腳,也跟著上了車,嗚的一聲汽笛拉響,這輛花裡胡梢畫著迷彩的火車就開出了天津北站。火車一出站,戒嚴也隨之解除了。 原來,這筆詭密的交易,是艾洪水的舅父章懷德讓他攜了鉅款,疏通了老傢伙的盟兄弟、偽滿內閣總理張景惠①,又由他出面活動土肥原賢二,暗中與「華北派遣軍」駐天津特務機關長村田諮麿進行通融,隨後又一條線索通到治安軍總司令齊燮元那裡說情,經過三個月的討價還價,每處蘸油,才達成了這項默契。土肥原把這件事秘密地全權交給山島芳子,讓她以個人的名義監督辦理,而川島芳子便借機勒索,著實敲了一筆竹杠。然後從袁文會那兒要了一批雜八地的青皮打手,護送著李大波上了火車。在這件交易中,川島芳子玩的這套把戲,把曹剛都蒙在鼓裡了,那張送給典獄長的照片,還是她去年隨著「小白龍」掃蕩靜海時拍下的一具死屍照片。 …… -------- ①張景惠,土匪出身,受清廷收編,被委為哈爾濱都統,後為奉系軍閥,曾任奉軍副總司令,從1919年以後,曾竭力奔走溥儀復辟。「九一八」後,曾繼大漢奸鄭孝胥任偽滿「國務總理」,直至1945年日寇投降。 夜雨迷茫,火車行進在茫茫的黑夜中。李大波是被塞在一節裝滿小站稻米糧袋的鐵悶子車廂裡,他倚在糧袋上,聽著火車鐵輪磨擦鐵軌的喳喳聲和機車運轉起來的咣當聲,他知道他已被裝運上火車。「這是把我弄到哪兒去呀?!現在我是坐在火車上……大概是送我到東北下煤窯吧?……任它去吧,只要槍子不穿過我的腦袋和胸膛,我就想辦法活下來……只要有了這條命,我就跟鬼子漢奸鬥到底……」 運貨車廂裡,沒有透氣孔,悶熱污濁的空氣中,混合著鐵銹、焦油、牛馬糞的氣味,使人窒息。李大波吃力地喘息著,時時想嘔吐。他嘴裡塞的那塊破布,已經在關鐵門的時候給他取出。在列車均勻的顛簸行進中,他倚著糧袋像在搖籃裡似的慢慢搖晃著;昨天在雨中由日本兵來運送他,他的精神十分緊張,現在稍微舒緩了一些,他疲乏地睡著了。 列車到了山海關停下來,照例在這裡檢驗所謂「出國證」和進入滿洲國的「入國證」。坐在藍鋼鐵甲列車裡的艾洪水和那位土肥原派來的私人代表,一同走下車去,到關卡簽證處辦理手續。因為那代表手裡拿著天津特務機關長的證明信和張景惠的宣紙八行書,一切手續自然十分順利地都辦成了。那個土肥原的代表辦完了出關的手續,便跟艾洪水分手了。 列車在山海關停車半小時,除驗證外,還要給機車上水上煤。車站裡防範得十分森嚴,但擁擠的乘客亂亂哄哄,鐵路員警用藤條和警棍打得人們嗚哇喊叫,哭哭啼啼。強大的揚聲器裡,播放著日本最走紅的歌星李香蘭唱的柔聲媚氣的歌曲:「萬象更新又轉陽,滿洲好地方……拍拍手兒,來來來,遍地黃金藏……」 艾洪水走下車廂,和那個代表握別分手後,便拿出他「中華通訊社」的派司,讓押車的乘警打開了貨車的鐵門。他又吩咐一個隨從打手給李大波開了手銬,送進去一點吃食和一瓶白開水。 車門一打開,隨著進來了一股新鮮的氣流。這時雖然才是午夜三時,但一夜雨後,天已轉晴,一輪紅日,正宿在遠天的雲層中,放出耀眼的光芒——這是東北特有的景象,就好像太陽是一直睡在這裡似的。東方發出美麗的玫瑰紅色,曙光比關內早早來到。一道曙色不僅勾畫出巍峨的山海關輪廓,也照亮了環形的大城和甕城①的女牆雉口。 -------- ①甕城,即大城外之小城圍,遮擁於城門之外。 開鐵門的嘩啦聲,把疲累的李大波驚醒了。他本能地坐直了身子。來人是一個隨從跟?聽差,他跳進車倉,在糧袋旁找到了李大波,急忙給他開了手銬。 「吃吧,『便當』①!還有一瓶水。」 -------- ①日本的一種盒飯,用火柴木料片做成,「便當」,是日本這種飯盒的漢字。也是日語語音,流行於日本佔領區。 「告訴我這是哪兒?……要到哪兒去?!」 「聽見了嗎?不要摘下你的捂眼罩!」跟班聽差不回答他的問話,他忙著跳下車廂,乘警「咣當」一聲又把門鎖上了。 就在這時,一聲汽笛拉響,火車又咣當咣當地開動了。 李大波被取下手銬,好輕鬆。他顧不得揉手腕,便扒下那個緊箍著他的黑眼罩。他睜開雙眼,眼前是一團模糊,他迅速地眨巴眨巴,輕輕地揉了揉漸漸地適應了,有一道陽光從鐵門狹窄的門縫裡透射進來,呆了一會兒,他就看清了車廂的一切。他趕緊抓起水瓶,像牛飲一般喝了一陣,他太乾渴了,從昨天就水米沒有沾牙,現在咕咚咕咚喝下去,他的頭暈立刻就好多了,然後他打開了那個日本「便當」,裡面大約有二勺米飯,幾條小幹魚,一片紫菜頭和一塊黃鹹菜。一雙白木楂的短筷。他劈開筷子,狼吞虎嚥,幾口就吃完了,他實在太餓了。曹剛和「鬥雞眼」審訊他的時候,根本就沒給他吃過飯。 列車加快了速度急馳。他根據門縫和小窗透進的陽光,計算著白天和黑夜的來臨。列車已經走了兩天兩夜。每到大站,李大波就要戴上眼罩,接受一個「便當」,進入「滿洲國」,「便當」中的稻米飯,改成了日本取名叫「文化米」的高粱米飯,小魚沒有了,換的是爛酸菜。雖然品質一再下降,但這畢竟能充饑;尤其送飯盒時鐵門打開能透透新鮮空氣,來改善一下他昏暈的頭腦,這也使他知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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