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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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街筒子裡沒有一個行人,他拍了一陣門,不見有人來開門,便改用拳頭砸門,以腳踢門。這時才從院裡傳出:「來了,來了。這是誰這麼砸門呀?」 板門開了,門楣下站著一個肥胖女人,好像一口救火用的太平水缸堵在門口。因為是小跑著來開門,她張著嘴,一個勁兒喘息,兩個大饅頭似的大肉奶子像涼粉團似的顫動,扣著一口鐵鍋似的大肚子在一起一伏。她看見站在門外的艾洪水吃驚地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便操著純天津衛的口音沒有好地說:「喲!還撒囈症哪?大晌午的,吵得我不得睡覺!你倒是說話呀?找誰?」 「我……我找這院裡的房主家。」 「嘿,你老算找對啦,我就是房主,你老是想租房嗎?」「怎麼,你是房主?」艾洪水焦急地問,「我是說,找這裡住的那一家。」 「他們搬走了!」 「搬走了?……什麼時候搬的呀?」 「昨天。」 「搬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人家搬到哪兒還告訴我?」 肥女人看見艾洪水好像氣球撒了氣似地垂下頭,急得滿腦袋直冒汗,便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句:「八成吃錯藥啦!」砰地關上了門。 他的頭一懵,幾條青筋、像豆蟲似地在他的額頭太陽穴暴露出來。 「他媽的,這小娘們,屬黃花魚的,這回又讓她溜了!好!為了報復你,方紅薇,我讓你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李大波。」 紅薇的新居在新開河西岸,緊挨著法商學院,與王萬祥隔河相望。如果有什麼急事,站在河岸上都能打招呼。互相來往只需過那道木制的法政橋就行。 這裡雖然只隔了一條窄窄的小河,但兩岸的居民卻有很大區別。新居附近住有許多大學生和教職員,紅薇在這裡混在人群中不那麼突出顯眼,這裡是比較好隱蔽一些。 正當艾洪水仍舊徘徊在西窯窪想尋找一些蛛絲馬跡時,她已經按照王萬祥的通知,化裝成大學生的模樣,用寬大的圍巾包住頭,又戴了一個大口罩,穿上一件大衣,向寧園急匆匆走去。 4月的寧園,已經換上了春裝。湖畔的柳樹,抽出了細嫩柔軟的綠色枝條;上次她看見的堅冰,已經溶化成湖水,清澄碧綠,漾著一片漣漪;一條條的遊船排列在湖邊,等待踏春的人們試槳;小草已破土而出;燕子在水面低飛呢喃;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日本影星李香蘭唱的軟綿綿的《夜來香》的歌聲:「夜來香,我為你歌唱,夜來香,我為你思量……」忘記身外事物成對成雙的情侶,正在園中踏青。 紅薇今天是應楊承烈的約會來到寧園的。現在她格外的警惕和小心了。她隨時注意著是否有尾巴相隨、特務盯梢,她不時停下來,故意走進商店假裝買東西。她的心裡總是處在感情和理智互相消長的狀態,她時而想起李大波在監牢受苦,幻想他受了酷刑,她就衝動地非想去探監不可;但理智卻壓住了她的冒失行動。她是多麼想跟著艾洪水一塊兒去探監呀,但黨的任務在身,她又絕不能這樣做。現在,她就懷著這種矛盾痛苦的心情走進了寧園。穿過臨湖的彎曲道路,向影劇院門前走去。 她剛走到石獅的坐墩邊,看見對面長廊上的碑亭前,站著衣冠楚楚的楊承烈。他今天化裝成一名新聞記者。穿一身淺棕色方格的薄呢大衣,衣領處,露出了一條春香呢領帶,戴一頂鴨舌帽,肩上挎著一隻照相機。他吸著煙,斜倚在鐵欄杆那裡,望著魚兒嬉戲冒著水泡的河面。豔陽當空,天氣晴和,空氣格外濕潤爽朗,在陽光中,漫舞著第一批飛飄的柳絮。 長廊上坐著一對對情侶。紅薇走進長廊,來到楊承烈臉前,用情人約會的姿態,挽起他的胳膊、用較大的聲音故意說:「對不起,你等我好久了吧?」 「哪一次你不罰我多等啊!我等得著急了,差點要走。」楊承烈微笑著,故意應和著說。 他倆挽起手,順著長廊走去。他們走過一座小橋,向東走,又來到花窖的溫室前面。上次楊承烈就是在這僻靜的地方,約著李大波和紅薇一塊見面的。紅薇見景生情,想起李大波已系縻牢獄,不在他們中間,心裡又湧上一陣痛楚。「紅薇,我真怕你心裡難過,」楊承烈低聲地說,「我沒告訴你就搬了家,你應該知道這全是為了黨的利益。一個同志被捕了,不管他在獄中的表現如何,黨的秘密機關都應該立即轉移。如果我被捕了,你也應該馬上採取這種斷然措施。這並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這是黨的紀律決定的,你明白嗎?」 「我現在明白了,」紅薇低著頭,手裡拿著一段柳枝,擺弄著,「可是當時我真難過。找不到黨怎麼辦呢?我心裡失掉了主心骨兒,我哭了。就在那一會兒,我的心像撕裂了一樣,真像是瓜兒離了秧,孩兒離了娘似的,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裡沒著沒落的……」 「我一猜你就得這樣,」楊承烈微笑一下,「所以我趕緊叫萬祥冒著一定的危險,跟你取得聯繫。」他長籲了一口氣,又放低聲音說,「昨天我已經通過一個內線關係去看過大波,他的確是關在陸軍第一監獄。」 聽到這個消息,紅薇的心怦怦地猛跳起來,有一股熱血,湧上她的頭部。她的兩頰也突然緋紅,雙手不自然地顫抖著。她猛地抬起頭,兩眼噙著淚,望著楊承烈那深湛的眼神,呼吸急促地問道:「他怎麼樣?受刑了嗎?」 「表現好極了,你放心吧。」楊承烈讚歎地搖搖頭說,「雖然敵人對他使用了非刑,可是他表現得堅貞不屈,不愧是一個共產黨員,一條好樣的硬漢子。」 紅薇聽了這話心裡儘管放了心,但熱淚還是湧出了眼眶。她趕緊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把臉扭過去,裝著看葡萄架,不願意在自己尊敬的領導者面前暴露出感情脆弱的一面。她努力壓抑著抽噎,雙唇微微地顫抖著。 楊承烈完全瞭解紅薇的心情,心中也很激動。但是他必須控制住他的內心悲痛。緊緊地握著紅薇的手說:「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有多麼難過。黨一定千方百計盡可能想辦法營救他。為了黨的事業,我希望你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紅薇把目光從那柔枝嫩葉攀緣而上的葡萄藤處移回來,用一對淚眼望著楊承烈,嘴唇哆嗦著,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大波的表弟,我們已查出他早已是一個叛徒,」楊承烈說,「但是他現在利用我們地下單線聯繫和根據地分割的不便,還在同志間冒充我們自己人,這是很危險的。所以,才轉告你必須搬家轉移,現在新家都收拾妥當了嗎?」 紅薇點了點頭。然後她向楊承烈彙報了理查來訪的情況,還拿出了那封他留下的英文短箋。 楊承烈能粗通英文,看了看那信,沉思著。「紅薇,我倒覺著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利用這條線索。反正你在天津已經暴露目標了,暫時躲避躲避也好,你要能在理查家隱蔽一陣,那是最好的避風港了,因為,日本和德國是反共軸心國,英法既然跟德國宣戰,日本也視英法為敵國,而美國卻沒有參加戰爭,所以,日本對美國的態度還是客氣點,因此,理查的家,日本憲兵還不會去搜查,另外,日本和中國打仗,還仰仗著美國賣給它數以百萬噸計的鋼鐵,否則,它是難以打這麼大的戰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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