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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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洪水這時被罵急了,他也只好撕掉過去的那副假面具,在曹剛臉前亮一手,便冷笑兩聲說:「算了,表哥!別再向我賣你的狗皮膏藥了,我過去上了你的當,今天我醒悟了,我要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會有一切。你別再傻了,以你的好日子,有莊園、田地、買賣,為什麼不好好地享受人生呢?過去你推薦我看蘇俄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記住了那裡邊的警句,說什麼『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我覺著我現在是能理解它的意義了:我們過去所從事的不適於國情的事業,難道不是在虛度年華嗎?像你這樣有學識的人,不能坐下來好好研究學問,取得輝煌的學位,反而天天要東躲西藏地搞什麼宣傳群眾,組織群眾,是不是碌碌無為?你好好想想你個人的生命價值,是不是你在浪擲生命,是不是在人生的天平上擺錯了砝碼?……」 李大波在激動之後沉靜下來,他在認真地聽他的講話。他覺得這幾年在日寇強敵壓境,有些人確實退縮了,而艾洪水由一種「左派幼稚病」一下子蛻變為一個真正靈魂空虛的人,出賣他的叛徒了。 「艾洪水,我知道你今天的任務是替曹剛對我勸降,不過,你放明白些,你的叛徒哲學不可能動搖我的信念。你剛才念的那幾句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警句,純粹是故意的歪曲,這是你卑劣靈魂的理解。我應該向你指出的是,你恰好閹割了這警句的要害精神,那就是他說的後半段話:『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現在我要向你們兩個人說的,那就是,我已到了臨死的時候,我要對自己說,我對為人類解放的事業奮鬥到死,毫無遺憾!」 曹剛在一旁聽到這裡才聽明白,他揮揮手說:「李大波!你們倆別窮拽那些酸詞兒,我的時候聽不懂!我能告訴你的是,上回你沒弄死我,這回你的命可是攥在我的手心裡,如果你不認輸,我可不客氣了,把你送進日本憲兵隊,你休想活著出來!我現在給你五分鐘的時間考慮,你想活還是想死?」 「想活是什麼條件?」 曹剛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訕笑,他說:「條件不高,只要你說說你的組織、領導人、你們的工作目標,我就可以放了你,同時,我保證不向任何組織和個人洩露你的事情,為你保密,你看這條件多麼寬大,比當初你對我強多了吧,啊?!」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只好把你送到海光寺的『白帽衙門』①了。」 -------- ①即屬於日本駐天津總領事館的日本員警署,因其制帽上有一道白箍,社會上稱之為「白帽衙門」。 「好吧,那你就送吧!我的生命,如果不是為了中國的光明而奮鬥,那就毫無意義;人只為自己活著,那是恥辱,禽獸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曹剛被他的答話氣得小老鼠眼瞪得滾圓,他一拍桌子說:「好小子,你真不識抬舉,喂,來人哪,上銬!」 打手們走進來,又給他上了手銬,曹剛一揮手,一跺腳:「拉走!」上來兩個彪形大漢,把他架到汽車上,冒了一股煙,開走了。 曹剛和艾洪水繼續留在客廳。曹剛反剪著手,還在挖空心思考慮著征服李大波的計策。自從他被「軍統」做為兩面間諜留下來以後,他深恐重慶方面懷疑他的忠誠,所以他很想搞一點華北共產黨活動的情況,以此做為獻上響應蔣介石的《喚醒黨魂,發揚黨德與鞏固黨基》①報告的一份禮物,同時,他還可以用這同一份禮物送給日本,借助敵力達到反共的目的,重慶會給他嘉獎,而且他會因此而又得到日本對他的信任、重用,以及更實惠的報酬。他一貫是使用一箭雙雕的把戲。這次沒有得到任何口供,很使曹剛心裡起急冒火,他吸足了鴉片煙、反剪著手在屋裡踱著方步,然後站下來打了一個響手,對艾洪水宣佈:「你表哥的骨頭還真有點難啃,這回我對他得動點真格的了,不讓他受點皮肉之苦,休想從他嘴裡吐出東西來的……」 -------- ①此為1939年1月21日—30日,國民黨在重慶召開的五屆五中全會上,蔣介石的報告題目,據此,會議制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針,設立了「防共委員會」機構。通過「整理黨務」決議案及《異黨問題處理辦法》、《限制異黨活動辦法》、《淪陷區防範共黨活動辦法草案》、《運用保甲組織防止異黨活動辦法》等秘密檔。五屆五中全會是國民黨在抗日戰爭時期政策上的一個重大變化。此後,蔣介石集中兵力,向八路軍、新四軍和敵後抗日根據地進攻,挑起摩擦,破壞抗戰,製造了一系列慘案。 艾洪水心懷鬼胎,用慫恿的口吻說:「怎麼,你打算把他送進日本憲兵隊嗎?」 「哈!看把你傻的!」曹剛用奚落的口吻說:「真是放屁用手抓!我能把他送進那個狗肉櫃子裡去嗎?到了白帽衙門,就沒有咱們爺們說話的地方了,我給他送進警察局偵緝隊關押,在這兒咱說了算,照樣能動大刑收拾他,我倒要看看他小子的骨頭有多硬。」 艾洪水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苦肉計的陰謀。他告辭曹剛,走出曹錕的大宅門,在胡同裡摸著有些腫脹的嘴巴子,在心裡暗自幸災樂禍地想著:「活該!李大波呀,李大波!讓你也嘗嘗受刑的滋味,如果你也像我當年被拉到刑場去陪決槍斃,說不定你也像我一樣嚇破膽,嘿,到那時,咱倆半斤對八兩,看你還那麼傲氣不!……」 第一次的所謂「軟化過堂」,就這樣結束了。 【第19章 邂逅】 一 自從北平西長安街光天化日之下有個叫「金麻子」的人槍殺了一名日本大佐,天津地面,也突然增加了軍警崗哨。根據接替柴山兼四郎為天津特務機關長的淺海大佐的命令,要加強河北這一帶貧民窟的搜查,他的手令上寫著:「中共一向依靠窮人做為掩護,現在我們則要採取在貧民區內嚴加盤查搜索,達到淘水逮魚的效果。」不僅中國居民區的「中國地」,是日本特務偵察的重點範圍,而且東西窯窪一帶,特別是因為在新開河的左岸有法商學院,所以連轉盤村這一彎兒也都變成了搜索的重點。除了保甲長帶著戶籍警不分晝夜地查戶口外,狹窄、骯髒、泥濘的街上,突然多了不少蹓蹓躂躂,東看西瞧的流動便衣警探,而且其中攙著不少假冒中國人的日本便衣特務。 紅薇的家,不分黑夜白日,已經闖進來好幾撥查戶口的員警。幸好李大波在警察局使用的是另一個姓名的居住證,才沒讓這群黑狗子發現紅薇跟李大波被捕的事有什麼聯繫。紅薇這些日子儘管心焦如焚,夜不成寐,她一直還在堅持交通站傳遞消息、送轉文件的工作,外加尋訪李大波的下落。這一天她剛走出家門不遠,正好碰見一個戴墨鏡、捂著大口罩的人在西窯窪街上徜徉。她擔心這是一個敵探「街蹓子」,剛想退回去,可是來不及了;她想鑽進小胡同溜掉,但就是這一段路上沒有相通的胡同口。沒有辦法,躲不開了,她只好跟這個搖頭晃腦的人擦肩而過。 「紅薇!紅薇!」從身後傳來快樂的喊叫聲。 紅薇聽到有人喊叫,有些吃驚,她扭過頭,看見那個戴墨鏡的男人,站到她的臉前。他摘下墨鏡,紅薇定睛一看,哦,是艾洪水,她呆住了!他們躲了他多少年,為了他而搬家轉移,但是冤家路窄,今天又狹路相逢了。 「怎麼,哈!表嫂,你不認識我啦?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呀?」艾洪水顛著小腦袋,帶著喜出望外的表情,伸出手來,熱情地重複著這句話:「怎麼,不認得我了?」然後又追問一句:「表嫂!你就住在這附近嗎?」 「不,不在這兒。我在這兒路過。」 他露出狐疑的神色,知道她在說謊。他睜著一對亮晶晶的小眼,看著紅薇穿著的這身樸素的打扮,便假裝親昵地壓低了聲音說:「表嫂,你瞞不了我,我猜想你在這一帶一定是做工人的基層工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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