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爭啟示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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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選了一條僻靜向陽的長椅坐下。前來會見李大波的朱麗珍,向李大波解釋,本來陸曉輝是要親自來的,但考慮到為遮敵人眼目,還是派了朱麗珍來,這樣可以減少敵人的注意力。李大波笑笑,便低聲地向朱麗珍詳細談起董道甯約他一同去河內試探政治氣候的問題。 「老陸說了,他的意見,他覺得可以去探探虛實,但要隱藏得絕對保險才行。」朱麗珍趕緊先轉達了陸曉輝的意見。「好吧,我也有點躍躍欲試。」李大波興奮地說,「請告訴我,天津有什麼情況嗎?」 「有一點小情況,」朱麗珍打量著李大波說,「據說你有一個姓艾的表弟成了叛徒,他最近碰見了紅薇,得知了你們的住址,但紅薇很警惕,當晚就平安轉移了,除此以外,沒有發生什麼事,你可以安心。」 李大波聽罷,心怦怦地急跳起來,臉色也因為憤怒沖血而漲紅,沉靜了一會兒他才恢復了常態。不過,從黃埔公園回來後,他還是懷著一顆惦念紅薇的心,回到旅館。董道甯已向伊藤芳男解釋了他要去河內面見汪兆銘的意義,也取得了伊藤的諒解和協助。兩日後,李大波便隨同董道寧乘飛機飛往了河內。 四 安南的首府河內,溫暖如春。三角花、簕杜鵑和木棉樹,依然豔麗得像朝霞,綠樹、草坪、竹林,蒼翠欲滴。汪兆銘和他黑胖的醜夫人陳璧君跟同他們一塊叛逃的曾仲鳴等人,一來到河內,便被安排在離河內西北80公里的避暑勝地三島的蘭花旅館。在這裡有幾套竹樓式的闊綽大房間,供汪兆銘作為辦公的地方。他在這裡,換上白色的西裝,打著黑色的蝴蝶結,拿著白色的巴拿馬式斗子帽,不斷招待中外記者和替日本給重慶發回「呼籲和平」的招安電報。不久,他的避暑山莊周圍,出現了許多形跡可疑的人物,他開始懷疑是重慶派遣的特工人員,於是在董道甯和李大波到達河內的時候,他們這一夥投敵叛國的人,已不敢再在那幽靜的避暑勝地居住,而搬進在克倫街一所法國式鋼筋水泥新建的、深牆高壘的住宅中去住了。 一次次的恐嚇信號不斷地傳到河內;林柏生在香港被一群暴徒襲擊受傷,雙眼幾乎失明①;接著汪兆銘的親外甥沈次高在澳門被暗殺,最重要的是汪的左右股肱曾仲鳴,在3月21日的深夜被進入內宅的重慶特工人員槍殺…… -------- ①1938年1月19日襲擊。 那一天夜裡,約計兩點鐘,忽然幾聲槍響,把人們都驚醒了。董道甯和李大波住在後院一間矮小的房屋裡,也被清脆的槍聲驚擾。董道寧急忙坐起,嚇得在竹床上打戰,李大波卻勇敢地奔出小屋,來到前院,想鬧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看見汪兆銘的大房屋裡正亮著燈,被人們圍起來,一陣哭聲從屋裡傳出來。李大波走近前一看,見一具屍體硬挺挺地躲在床下一攤血泊中,乍一見,他還以為是汪精衛遭到了暗殺。他也往前湊擊,便聽見圍擾的人們紛紛小聲地嘰喳著說:「唉!這真是命啊!要不是曾太太來探望丈夫,讓他們合房,曾先生何至於送了命啊!」 原來是汪精衛的親信秘書曾仲鳴被暗殺了。恰趕上曾的老婆來探親,陳璧君出於照顧,便把他和汪精衛住的那間有蚊帳的大房子讓給了曾氏夫婦住。那殺手無疑是沖著汪兆銘來的,於是偏巧發生了這件事。曾太太哭得死去活來,抓住曾仲鳴僵硬的雙手,也躺在粘乎乎的血漿裡,不省人事了。 從隔壁傳來了陳璧君的哭聲,李大波擠在一群廚子下人堆裡,從縫隙間看見汪兆銘的臉色慘白,眉梢下垂,嘴角抽搐,揮舞著拳頭,聲淚俱下地說:「好個蔣光頭!狗婊子養的雜種,你是沖著我來的。啊,啊!仲鳴,仲鳴!我的左右臂膀啊!你是做了我的替身啦,你死得好慘啊!白白替我送了命……」 這次槍擊事件使整座宅院都陷入驚恐與悲痛中。等法屬印度支那當局按照例行公事,派來警探維持秩序、視察現場時,天已經是過午了。 這一夥人,給李大波的感覺好像是秋天的蝗蟲,日子難熬,生命不絕如屢,他們都意識到河內是如此地恐怖,絕非久留之地,整天戰戰兢兢,疑神疑鬼。汪兆銘除了跟周佛海在一起嘀嘀咕咕以外,便想盡辦法打發這無聊驚恐的日子。這時,汪精衛便把董道甯和李大波叫到他的大屋去聊聊閑天。這幾天由於近衛文麿突然下野,他深恐平沼首相不執行前任的政策,把他束之高閣,撂到岸上,使他前進不得,後後無路。李大波這些日子跟他接觸,他已窺察出這汪逆的內心苦惱和極度的空虛,他實際上是一個色厲內荏的傢伙。 的確,他的苦惱與日俱增,近衛的下野,他的出逃,特別是他至今也沒得到雲南、四川的軍政要員,予以回應,就連跟他唱一個調門的何應欽和張群,也不敢發表任何有關他「通告」的表態。他感到最可怕的心境是孤立和孤獨。這時他才感到自己是這麼勢單力薄,他不能不痛苦地在心底默認自己是完全把形勢估計錯了。所以,他現在坐在河內郊外這所深宅大院裡,最為憂慮的是生怕日本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候,把他拋棄。 4月8日這天,伊藤芳男和外務省秘書矢野征記忽然銜著密命從東京乘飛機來到河內,執行的任務是要把汪兆銘一夥妥善地迅速轉移出處境危險的河內。李大波看見汪精衛這時就像打了強心針似的,完全變成了另一種精神抖擻的樣子了。他反剪著手,在大屋的竹席上踱步,從曾仲鳴被暗殺,第一次露出微笑的模樣兒跟他老婆說:「璧君,你知道嗎,這些天我真好像去了一回陰間,現在又還陽了,啊,日本友邦在這個時候到底沒有拋棄我呀……」他說著,竟然抖動著雙肩,神經質地哭起來了。 過了沒幾天,日本參謀本部派來的營救安置小組也來到了,又增添了兩位成員,他們是影佐禎昭①和犬養健,為了減少目標他們二人把伊藤和矢野送上飛機後,於同日搭乘「北光丸」輪船,從三池港開出,走了八天八夜,於16日才到達海防港。下船後,這兩個日本特使,立刻鑽進一輛法國鐵雪龍牌的小轎車,來到了臺灣拓殖會社河內支店。伊藤和矢野早已裝扮成賣珠寶首飾的老客走進店內。所以影佐禎昭和犬養健一到,他們馬上就約安了兩天后會面。 -------- ①影佐禎昭於1939年3月從陸軍省回到參謀本部,專門負責與汪精衛進行勾結的陰謀活動。 18日那天,宅內雇傭了不少名安南打手,做為護院保鏢。10點鐘安置小組四名客人來到,院裡戒備森嚴。除了保鏢以外,不許任何一個人在院裡走動。李大波只能在屋裡呆著,從有白色透空窗紗的玻璃窗裡,觀察院裡的動靜。 那天的緊急小型會議,中國人只有三個人參加,汪精衛、周佛海和董道寧。汪週二人雖是日本留學,能直接用日語交談,但他們為了維持派頭,還是約了董道甯擔任了翻譯。 會議開得很簡短,不到兩小時就結束了。散會後,由汪的臨時公館設便宴招待了四位銜著密令的日本使者。共進午餐時,汪精衛又變得神采飛揚、口吐白沫、滔滔不絕地大談他的和平遠景了。 董道寧因為參加了小型的機密會議,得到一種心理滿足,他走回屋裡,神情顯得特別興奮鼓舞。李大波看出他有一種憋不住急於炫耀的心理狀態,便用慫恿的口吻說:「董先生,你總說他們不重視你,看,今天這麼小範圍的會,連梅思平、林柏生都沒讓參加,可見對你是多麼的器重了。」 董道寧打著響手,顫抖著一條腿,得意洋洋地說:「章,你是有所不知,我告訴你實情吧,這回是非用我不可才叫我參加的,他梅思平、林柏生會什麼呀?連一句日本話都不會說,他們跟我比,就像鄉下佬兒跟洋學生比一樣……哼,可是他們在國民政府裡的職位倒比我爬得高,爬得快,講什麼公理喲!」他繼續發了一陣牢騷,才神秘地湊到李大波臉前,低聲耳語地說:「章,你猜猜討論了什麼高層次的機密問題?!」 秘密工作早已養成善於藏拙的李大波,裝傻充愣地說:「你說過我缺少從政的經驗,我怎麼能猜得著呢?」 「我告訴你,你可別跟任何人說。」 「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討論了最重要的問題,」董道甯得意的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低聲說道:「討論了由汪先生組織中央政府——仍沿用國民政府名義的問題,這政府建立在南京,以『還都』的形式回去;必須火速離開河內,先到上海,然後汪先生訪日,就算初步奠定了和平大業的基礎……」 李大波仔細聽著敵人的行動計畫,他的內心不無驚訝。在對待日本問題上一直是國民黨癰疽的汪派,在國難深重的時刻,終於化作膿包而出膿了。但是他不敢露出厭惡的神情,也不敢由此陷於對今後國家命運的思考,他只好假裝糊塗、膚淺地問:「這麼說,我們快要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嘍?」 「是的,為了迷惑重慶,出於安全的措施,汪先生假稱下野出國,流亡新加坡,然後偷偷離開河內,前往上海……」 「那麼,咱倆也一塊回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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