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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那,這小子一搬家,我們的線索算是丟了,這怎麼辦?能使用一次查戶口的方法嗎?」曹剛覺得把話說遠了,又拉回本題。

  「當然可以。我估計這個人沒有出天津,」柴山思忖著說,「你應該派人在天津偵緝,我加以配合。你派了人了嗎?」

  「這不是嗎,我帶來了,他叫艾宏綏。艾,你見見吧,這是柴山兼四郎特務機關長。」艾洪水這時趕緊站起身,向柴山行了一個鞠躬禮。柴山一邊打著飽嗝兒,一邊揮揮手用那種新流行的「協和語」①說:「腰細!我們今後大大地合作吧!」

  最後他們又就偵察手段、聯絡方法等具體問題,做了詳細的商討,快九點鐘的時候,才結束了這次對柴山特務機關長的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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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混以日語和華語的話語。或是日本人創造的那種語言:「你的明白?」

  「金票大大地給」等,稱這種話也叫「協和語」。

  曹剛和艾洪水走出特務機關,便坐進車裡,曹剛拍拍司機的肩膀安慰著說:「老余,別不高興,我的時候,今天請你,咱們怎麼樂和怎麼來!上南市!」

  汽車從宮島街開上了旭街,很快便來到了南市。這時正是南市夜生活的開始。飯莊裡高朋滿座,戲園子管弦齊奏,妓院燈火輝煌,嫖客盈門。由於日本的入侵佔領,這裡似乎比事變以前更加繁華熱鬧了,而妓院又形成南市一切活動的中心,甚至連素有「花鄉錦城」的候家後,也把妓院轉向了這裡。

  「喂,呆會兒咱們到這兒玩玩,」曹剛望著一處處亮著大燈的妓院說,「不過,現在咱得先去喂腦袋!」為了暖肚,他們在「燕鳴春」二樓飽飽地吃了一頓羊肉涮鍋子。走出飯館的時候,曹剛以行家的口吻對艾洪水和司機老余說:「不是我吹牛,我在這兒家家熟,今天我領你們一家開開眼吧,咱就在那兒過夜,也省得找旅館了,你們說好不好?我掏腰包請客!」

  由曹剛指路,汽車開到廣興裡的一處名叫「富春樓」的妓院。在往門裡走的時候,曹剛低聲向艾洪水做著介紹:「這裡的女領班是個人物。外號金大腳,她是隨著北京老資格的賽金花為妓的,現在當了女窯主,最大的特點是會說日本話,所以招來不少日本嫖客,日本員警署和憲兵隊常在這裡出入,搜集情報,成了聯絡地點。老弟,你今後也可以到這裡跟他們交換交換情報、聯絡聯絡感情嘛!老弟,你以後要多點招數才行啊!」

  的確,這裡出入的日本便衣人員很多,形成了日本憲兵隊、員警署和特務機關以外通向民間的一個搜集情報的據點。同時也成為中國寓公、遺老遺少買官鬻爵和日人秘密交易談判的場所。女窯主金大腳雖然已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穿著打扮既入時又俏麗,反倒成為老軍閥政客、在野督軍省長喜歡沾惹的對象,門庭若市。曹剛曾經是這裡的熟客,跟金大腳還有一腿,又瞭解他的來頭,所以他一進門,金大腳就笑臉相迎,趕緊把他接到花廳,又拿花名冊、看相片,又讓「大茶壺」①喊叫姑娘們見客。曹剛為他們三個人,各按著不同價碼,要了三個妓女,開了三個單間,在這裡過了一夜。

  10點鐘起床後,曹剛又想出了鬼點子,對艾洪水說:「老弟,為了打開局面,我還要把你介紹給土肥原中將,你知道,他是『中國通』,又是阪西利八郎公館的科班出身,在追蹤偵破上是當前日本的第一能手,我求他幫你,一定能馬到成功。」

  艾洪水因為夜裡和妓女幾次作愛,沒有睡好,精神有點萎靡不振,他邊打著哈欠,邊無可奈何地點著頭說:「行,什麼時候去?」

  「吃了早點就去,我要抓緊,不把他們這兩個狗男女緝拿歸案,我誓不甘休!」

  金大腳招待他倆白吃了一頓天津風味的早點,便匆匆登車告辭了。

  汽車停在福島街②一座有炮塔的高門樓前,這使艾洪水驚訝地一愣。他忽然記起他曾經來過這個地方。那是八年前的夏天,他被吳文綬從南開大學宿舍誆騙出來,又被曹剛威脅著實行了一次陪決,當槍聲一響,他就嚇得昏迷過去,醒來後,他就完全屈服叛變了。在那之後,曹剛帶他來的第一個日本機關,就是這裡。那一次他戰戰兢兢地不僅見到了土肥原賢二,而且還見到了梅津美治郎③。站在門前他忽然想起,那時他是多麼痛苦,何等苦悶!又多麼地痛恨這個曹剛。但那已是落花流水,不復回歸,雖然今日第二次來此,見景生情,不免產生今昔之感,但他儘量克制,不使自己傷神。「也罷,反正也是這樣了,一不做,二不休!過去的皇曆還看它有什麼用!我現在只求發跡,享樂,人活著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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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專司妓女接客男鴇的俗稱。
  ②即今多倫道。
  ③日本駐軍司令官,曾與南京政府的何應欽簽訂侵華的《何梅協定》。

  在艾洪水心潮翻騰的時候,曹剛已經叫開了鐵門。這裡原先的主人梅津美治郎已調任回國,這偌大的住宅便變成「日本對華特別委員會」的一個派出機關,代號為「竹機關」。人稱「土肥原機關」①。土肥原不輕易外出,外出時也是採取微服私訪,從不穿將軍的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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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土肥原機關:該機關成立於1938年7月。日本政府為避免陸軍、海軍、外務省三省各派出機關的矛盾,組成這個委員會,稱「竹機關」。負責組成三個分立的偽政權(王克敏的華北北京臨時政府、梁鴻志的南京維新政府、德王的蒙疆政府)統轄於中央政府的工作。由陸軍土肥原、海軍津田靜枝、外務省阪西利八郎三位中將組成。由土肥原負責。對外簡稱「土肥原機關」。他們一邊物色中央人選,一邊並積極推行對重慶政府的誘降工作。該委員會直屬於日本的「五相會議」領導。

  警衛長報告曹剛求見時,他正在溫暖如春、充滿陽光照射的書房裡踱著步,思考著他草擬的《第二期謀略計畫》的執行情況。這是一個對中國從軍事、政治到經濟、文化的全方位的龐大規劃,一共分四大部分,他從本年初到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代號為「鳥」的「鳥工作」。

  這項工作的具體內容是遊說和起用民國初年的三個風雲人物:唐紹儀、吳佩孚、靳雲鵬為所謂「中央政府」領導人擁立的物件。九月末,他曾在上海新公園北側他的上海辦事處,秘密地訪問了唐紹儀,並進行了初步會談。由唐紹儀親自起草了一份《和平救國宣言》。事隔幾日,正在他暗自慶倖工作有所進展的時候,唐紹儀卻突然被暗殺。這對他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經受了這一挫折的土肥原,當即離開上海北上,著手進行吳佩孚和靳雲鵬東山再起的謀略工作。

  吳佩孚當時隱居在北京①什錦花園的自宅,平素許多舊部都圍繞左右。土肥原密訪過他幾次,急於拉隊伍重整旗鼓的吳佩孚,從一開始便進入了實質條件的談判。但吳佩孚自視過高,狂妄自大,所以在出山條件上和土肥原代表的日方頗有距離。無風不起浪,「吳佩孚出山」的消息不脛而走,這消息惹惱了眼下擔任「華北臨時政府」首腦的王克敏,王與吳的關係有如冰炭,水火不容,因此暗中干擾和作梗。這使土肥原非常苦惱。他是前兩天才從北京回到天津的,因為他工作的最後一個物件靳雲鵬就隱居在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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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時日本已將北平改名北京。市民也習慣稱北京。

  曹剛帶著艾洪水走進客廳時,土肥原便從通向書房的門走出來,轉過一道鑲著翡翠美女的屏風,走進客廳來。

  艾洪水清楚地記得八年前的那次土肥原也是在這裡接見他的情景。那時他還是名少將,今天這位「東方勞倫斯」已晉升為中將,而且較那時有些發胖了,兩鬢有點飛霜,因為頭疼,寬闊的前額上戴著鋁制的健腦器。艾洪水記得那次他也是這樣微笑著,向他伸出手,不過那次談的話題是讓他到張家口抗日同盟軍裡去抓他的表哥李大波。

  「啊哈,艾喪,老朋友,歡迎你!」土肥原伸出手,抓住了艾洪水的一隻手,他用另一隻手,拉住了曹剛:「曹喪!我正要找你哩,你來的正好。」

  勤務兵端上來牛奶咖啡、糖果,便退了下去。

  「你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土肥原從金邊眼鏡裡透出微笑,「快告訴我有什麼事?」

  曹剛用日語把他請求協助抓捕李大波的消息敘述了一遍。土肥原聽後驚訝得眼鏡都掉到鼻子尖上。

  「啊?!你們還沒抓著那個共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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