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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你,你怎麼知道的呀?」停了半晌,她才這樣問著。

  「你認識一個叫方紅薇、洋名叫李蓓蒂的人嗎?」

  朱麗珍更為驚訝了。「認識呀!那一年她不願意跟著美國傳教士回美國,便寄存在金陵修道院了,怎麼,你認識她?」

  「是的,她不斷地叨念你,想你,說,要不是你麗珍姐想方設法救她逃出了這所修道院,她永世也不會回到她的老家了。」

  這意外的消息使朱麗珍非常驚喜,她急切地問:「我也很惦念她,如今她怎樣了?」

  「她現在挺好。她從這裡逃回遵化老家後,傳教士理查又追到老家,為了逼著方家放人,還把她父親方有田抓進縣保安隊坐了監獄,直到紅薇答應重回北平,才把她父親放回家來。後來,她參加了學運,參加了『一二九』運動,南下宣傳團。盧溝橋戰事爆發,她就參加了學生救護隊,然後隨著通州起義部隊,到達了晉察冀革命根據地……」李大波如數家珍似的扼要地講了一串紅薇的故事。

  朱麗珍聽著非常高興,她閃著光輝的大眼,微笑地說:「我猜,是你領導她的吧?」

  「是的。她一直跟著我活動。」

  「你完成這次任務回去,還能見到她嗎?」

  「當然可以!我們就生活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朱麗珍樂得拉起李大波的手,跳著雙腳,「我祝賀你們!你回去見了她,一定替我問候,我也非常想念她呢……」

  「是的,南京陷落時,日軍瘋狂地大屠殺,我倆天天念叨你,真擔心你會遭難……」

  「真的,我險些死掉……」她看一看腕上的手錶,提醒著說,「哎呀,時間快到了,我的故事也有一串,現在沒工夫說了,我們快去接頭吧。」

  朱麗珍像戀人那樣挽起李大波的胳膊,離開了哈同花園。

  急匆匆地乘上電車,朝接頭的地點奔去。

  在上海最繁華的霞飛路①中段,有一處鬧中取靜的弄堂,那裡有一處小院洋房,夏天隱映在一片茂盛的長青藤和火陷似的淩霄花叢中,冬日則被那些纏繞的枯藤柔枝掩影著,終年人來人往,但環境依然是那麼寂靜。它名義上是海外鉅子的一處貿易聯絡處,但實際上這裡就是中共南方局的一處秘密工作點。據說,在中共巨頭劉少奇擔任白區領導時,和下安源煤礦時,曾兩度在這裡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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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今淮海中路。

  朱麗珍帶領著李大波來到門前。確知後面既沒有日本特務又無法國密探跟蹤,朱麗珍取出暗鎖的鑰匙,開了那扇綠色的小門。

  院裡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園,現在雖然是冬季稍許有些枯萎,但那粗大的廣玉蘭樹和高大的夾竹桃樹,依然挺拔,樹梢飄著深濃的綠色。穿過花園中的碎石子路,便見一座二層殷紅色的小樓。

  他們走進去,早有一位年在四十歲左右、身穿長袍的男人,在客廳裡等著他倆。那人長臉,蓄著鬍子,在毛茸茸一團黑麻似的鬍鬚中,露出了鮮紅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齒。他微笑著,向李大波伸出了一隻大手。這人就是駐上海地下機關的黨代表。

  「我正在惦念著,怎麼還不來,該到了呀,我們的小朱是能幹的,能完成任務。」他笑著,握起李大波的手。

  「哈,告訴你一件事,原來他不是外人,是我在修道院認識的一個女伴的愛人,我們說起舊話來,差點把正事誤了。」朱麗珍天真地莞爾一笑,把臉轉過來,對李大波做著介紹:「大波同志,這是我們南方局守機關的陸曉輝同志。」陸曉輝說:「李大波同志,飯已經做好了,咱們邊吃邊談,怕時間不夠了。」

  他們進到一間小屋,屋裡擺了一張小八仙桌子,上面擺了兩樣簡單的上海燒小菜,還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清燉蹄藕片黃豆湯。

  「我的手藝不好,隨便吃吃吧。」陸曉輝客氣了兩句,幾個人坐下來吃飯,邊吃邊進入了正題。「這次任務很特別,必須要一位東北人,只好向北方局求救了,還好,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在無錫時的老同窗楊承烈,我便給他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說:『務必發一包純東北的木耳來,有客戶急需。』啊,果然來了,太好了。」

  李大波餓極了,一邊聽,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

  「據我們一位日文很好的留日學者說,他掌握了日本的六本密碼破譯,也掌握了重慶的電報密碼,他劫獲了不少有關蔣介石和日本雙方的密談電報。一次是親蔣派在香港居住的蕭振瀛和日本的代表和知密談,再一次是派陳公博跟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和義大利駐華大使齊亞諾①進行談判。當時陶德曼曾建議日本,認為對中國的講和,不以蔣介石為對手,而以汪精衛為對手,在政策上是錯誤的,這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戰,英法和德國議和,不以愷撒為對手,犯了同樣的錯誤。這一次又派了董道甯和高宗武來,必大有新的文章。為了縮小目標,他們是隻身出來,既沒帶隨從,也沒帶秘書,現在他們不僅記錄沒人,整理材料也沒人手,急需臨時找一個最可靠的機要文書,你完全符合他們所要求的條件,所以才急如星火地把你調來,今天你的任務就是去充當這個文書,從而掌握全部密談情況。你的任務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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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他是義大利黨魁墨索里尼的女婿。

  「清楚了。」

  「好,現在你就自報家門,裝扮成偽滿洲國的國民,這樣,他們才會認為不可能洩密,就會信任你了。」

  「好吧,我本來就是東北人,這很容易做到。」

  李大波很快地吃著飯,陸曉輝不時給他往碗裡撥菜,看他胃口好吃得很香,便又在大大碗公裡給李大波夾了一塊大蹄。「多吃一點。這是上海的做法,你嘗嘗。」

  他看了一下手錶,時間還富裕,便說:「大波,你過去沒來過南方,特別是在上海這座國際性的大商埠,所以要格外小心。盧溝橋事變前,『軍統』在這裡的勢力很強大,這裡叫做『上海特區』,有四個情報組,負責搜集情報,還有一個行動組,專門搞暗殺、綁架,人數不少,是由戴笠親自領導。他們的目標最主要的是打入咱們中共的組織,其次是打入反蔣集團和軍閥派系。日本佔領上海後,他們潛伏下來,還佈置了兩架電臺,任務並沒變,仍然是以監視我們的活動為主,只是增加了一項暗中調查哪個軍閥和軍隊現任長官誰和日本有勾結。所以,我們在防備日本敵特的監視跟蹤外,還要提防從背後射來的軍統暗箭。這你可以想像的到,我們的工作是何等的難做。好,我說這些話,只是希望你能順利完成這項工作,而不出半點差錯和危險。現在,我把你的安全,都交給小朱了,讓她安排你的行動吧!」

  朱麗珍這時也吃完了飯,李大波便跟著她來到剛才的那間小會客室裡。她看一看表說:「還有一點時間,你是午休呢,還是到大街轉轉,熟悉熟悉路徑?」

  李大波雖然很累,但他還是說:「轉一轉吧,省得我不認識路。」

  他倆手挽手地走到霞飛路上。街上很熱鬧,這裡集中了上海很多的大商店,在中國人、英法美等國的外國人的人流中,也夾雜著不少挾著大皮包匆忙走過的日本顧問、挎著籃子到菜市場買菜的日本家庭主婦,也還有穿著和服木屐的藝妓。李大波看了這種景象,他覺得和天津沒有什麼兩樣。

  朱麗珍看看時間還早,便走進一處街頭角落的小花園,他倆坐在向陽的一張木長椅上,冬日的陽光曬著很溫馨。園裡沒有遊人。朱麗珍靠緊李大波坐著,李大波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故事呢,我真想知道,回去好告訴紅薇。她是很惦念你和想念你的。」

  「好,我接著說吧。南京陷落的次日,」朱麗珍低低地說,做出情人喁喁私語的模樣,「一群日本兵開著大卡車來到修道院,他們一看我們全是女孩兒,非常高興,闖進院來就驅趕著我們上卡車,準備裝走充當軍妓,也就是日本兵說的『慰安婦』。院長張心佛嚇成了一攤泥,但他沒忘記向那個日軍曹長要酬金。那曹長哈哈冷笑一陣說:『金票的沒有,三濱的心交』啪啪扇了他好幾個大嘴巴子,這時候我們孤女們抵抗著不上車,日軍曹長急了,一槍打死了一個年齡最小的女孩兒,然後日軍便搶我們這些大班的女生,在機槍的押解下,我們只好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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